第61章 回京姜若的诚意
九月末,秋分时候,一连串的马车驶出了美林镇。
谢家军离开的那天,百姓们夹道相迎,掷果盈车,若不是四周有护卫的谢家军,说不定还会有人扑上去。
姜夕刚刚掀开帘子一角,忽然一颗青枣就蹦了进来,直直地落在了她鹅黄色的衣裙上。姜夕愣了愣,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放入口中,不多时,车内就想起清脆的声音,姜夕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谢缨只觉得好笑,“平日本王是亏待你了,一颗青枣就能把你骗的团团转。”
“是甜的。”姜夕说,“我还以为她们只是意思意思。”
就像过年时街上的年橘摆盆一样,只是瞧着喜庆。可姜夕没有想到,那些百姓居然那么舍得下血本,扔的瓜果都是上好的样式。
姜夕将枣核吐出来,然后眼睛盯着帘子的一角。
谢缨眼皮子一跳,“你还真是饿死鬼投胎,什么都想来上一口。”
不是,自己只是在守株待兔。姜夕心想,水果是懒得去洗的,但是如果会自己跳到手上,那还是可以勉强吃吃的。
“那是百姓的一片心意。”姜夕默默反驳。
“那也是应该的。”谢缨的语气十分自然,“本王带来了乌岐的人和技术,在这里开设了缫丝厂、木工厂、瓷窑……只要本王的珍珑阁织女阁不倒,就永远有他们一口饭吃,如今的礼遇,莫非不是本王应得的吗?”
姜夕瞥了他一眼,看不惯谢缨此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若他有条尾巴,那该翘上天了。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仿佛察觉到留姜夕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久了,谢缨忽然笑眯眯地前倾,“怎么,六公主也为本王着迷了。”
“如果是六公主,想对本王做什么,也并非不可以。”
有病,大概是桃花癫。
姜夕转过脑袋,一脑门磕在了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简直不忍直视!
*
返程的路途,谢缨倒是不急不慢,反而是姜夕,越靠近皇城,身上的不安就越发明显。
谢缨知道她在焦急什么:“不要多虑,皇帝还没回京。”
乍听见谢缨的话,姜夕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她低头沉思,忽而抬起眼皮子,“所以你这一路上,都在看我笑话?”
“六公主此言可太伤人心了,”谢缨双手一摊,“只要六公主肯问出口,本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貌似六公主还和本王生分得很。”
那还不是因为你时时刻刻都在开屏?姜夕只
不过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
“你得手了?”姜夕忽然问。
“公主何出此言?”谢缨指了指天,“话可不能乱说。”
“是红花教的人,”谢缨娓娓道来,“红花教可是号称,苍天已死,红花当立。朝廷的官兵在追击这帮山匪的路上不幸在漠水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哪知这群贼人后来在同裕关与皇帝东巡返程的队伍碰上,这群土匪胆大包天,竟然做出了刺杀皇帝的行迹来,而圣上……”
谢缨还假模假样地拱手以示尊敬,“幸得苍天庇佑,圣上虽然受了伤,好在性命无忧,只不过这回京的路还得拖上一拖。”
姜夕端详了谢缨半晌,冷漠地吐出两字,“不信。”
她不信其中没有谢缨的手笔,若真是没有,谢缨又是怎么知道皇帝只是受了伤,于性命无忧?
红花教这帮流匪自己也略有耳闻,虽然自称惩恶扬善,但烧杀戮虐的事可一样没有落下。姜夕对于他们没有什么好感,但却不觉得谢缨会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乌岐的人,和红花教完全不是一路人。
但若说谢缨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姜夕也是不信的,最起码——谢缨也应该借刀杀人了。
本来在青牛屯一带盘旋的红花教怎么会突然跑到东边去,背后必然有人在作妖。
可无论如何,姜夕心中是庆幸的。
炀帝比自己晚回宫一步,自己离宫的消息就能再藏严实一份,更何况……如果炀帝受了伤,想必也不会再多花费额外的心思注意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头上。
思索着,忽然,马车停了。
谢缨用玉扇拨开了一角的帘子,“六公主,京城到了。”
姜夕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入了城门之后,谢缨自然是要回将军府的,临别时,他邀请姜夕,“六公主不如同本王去府上坐坐,好让府中各位好好看看六公主?”
姜夕脊背一凉,莫名地听出了一股子‘见家长’的暗示。
被恶心到了。
姜夕跳下马车,进入谢缨为自己准备好的,另外一辆掩人耳目的马车,其中并未回头看谢缨一眼。
“啧。”谢缨展开玉扇,半张脸遮掩在扇面之后,“还真是冷漠无情。”
姜夕忽然不觉背后有人说自己的坏话,进入马车之后,俨然瘫成了一块小面包,四肢大张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马车内的布置和谢缨的马车没有什么两样,俨然一个缩小般,让姜夕毫无陌生感,其中还有一些小巧思,若是姜夕爱动动,就能发现谢缨留给自己的小惊喜。
可姜夕没有。
倒也不是因为她懒,而是……自己刚才好像在外面看见了一顶轿子,那个样式,好像是出自湘水宫?
*
谢缨一入府中,所见到的第一人并非是家中长辈,而是姜若。
谢缨身上的黑色披风还未取下,就被人守株待兔了,“大公主真是消息灵通,本王进城不久,消息竟然就传到了大公主耳中。”
姜若缓缓转过头来,今日的她格外地不同。
一身大红的衣裙,服饰繁琐华丽,裙摆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显得贵气逼人。
的确是贵气逼人。
谢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看来圣上东巡的日子,大公主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淮阳王慎言,”似乎一段时间不见,姜若稳重了不少,“说起好日子,哪里比得上淮阳王,佳人在侧,美名外扬,可谓名利双收。”
不知为何,谢缨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他敛下那一丝的异样,继续,“本王是在帮大公主的忙,毕竟大公主也不想小夕儿知道你背地里的手段吧?”
“你可是她最敬爱的皇姐。”
姜若端起茶盏,走到谢缨面前,“那本公主就以茶代酒,多谢淮阳王出手相助了?”
谢缨垂眸,金亮的茶汤倒影出二人的身影,他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豪气。”接着,姜若用只有两人的声音道,“王爷可有收到本公主献上的【诚意】?”
“略有耳闻。”
“王爷觉得如何?这诚意可足?”
谢缨指尖转动着茶杯,意有所指:“姜夕很喜欢你,希望你可不要让她失望了。”
“小夕儿是不会怪罪我这个姐姐的,正如王爷所言,她一向喜欢我。而且……”姜若红唇扬起,“也只有了权利,我才能保护她,不是吗?”
因为掌握了真正的权利,哪怕只是一部分,自己就有了来之不易的自由。面对迂腐大臣的逼问不必战战兢兢,也不必伏低做小,她可以不穿官服,不去上职,即便她大逆不道地身着艳丽的衣裙站在朝堂之上,群臣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真正的权利。
她没有在谢缨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
谢缨只是一笑,“皇后流产了啊,你就不怕引起她更可怕的反扑?”
姜若对此事毫无愧疚,低笑:“那只能怪她太过愚蠢,若她有宫中妃嫔一半的聪慧,就该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跳出来,而不是仗着孩子恃宠而骄,让父皇出于对她的怜爱和疼惜来敲打我,这只不过是礼尚往来。”
“小夕儿我自会保护,就不劳烦王爷操心了。”姜若施施然朝着谢缨行了一礼,“既然这份诚意王爷满意了,那么……”
“接下来,合作愉快。”
第62章 第62章夺了姜怀英的监国之位……
姜夕回到自己的小院,院落里面一尘不染,看来时常有人来打扫。
“公主?”一声呼声忽然吸引了姜夕,桂嬷嬷提着水桶从侧门走进来,在见到姜夕的第一眼就把水桶给丢了。
“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桂嬷嬷激动上前,“你可是不知道,这些天都是老奴给你打扫院子和房门,奴才我一把年纪可累坏了。”
姜夕想了想:“谢谢?”
桂嬷嬷一脸菜色,搓着手道:“既然公主回来了,是不是可以帮奴才向大公主说说,以后这扫洒院子的活计还是湘水宫的奴才干?”
难怪,姜夕应了一声,心里微微触动,为了不让皇帝察觉到自己离宫一事,看来姜若很好地封锁了消息。
眼见姜若答应得那么爽快,桂嬷嬷心里一动,试探着讨好,“老奴这几个月可累坏了,公主就不心疼老奴吗?”
是来讨赏了吗姜夕摸出荷包,桂嬷嬷就眼巴巴地盯来过来,然后看见姜夕扯开了荷包的系带,抖了两下,一个黑乎乎的药丸子就落在了手心。
“给。”
“公主,奴才斗胆问一句,这是何物?”
“奎宁。”
“葵林?”
姜夕补充:“是一种药。”
“那算了。”桂嬷嬷方才脸上那副渴望的表情立马被换下,“呸呸呸,我没病没灾,好得很,要什么药丸子。”
“太可惜了。”姜夕面无表情地将药丸子重新装进荷包里面,指头拉着系带用力一扯——桂嬷嬷觉得心下一凉,就像被扯住的是自己脖子一样。
公主面无表情的时候还真吓人,自己差点以为是想故意毒死自己。
*
皇帝回宫的速度比姜夕想象得慢多了。
慢得……姜夕差点以为皇帝是死在外面了。
在深秋时分,皇帝终于回到宫中,皇帝隐瞒了伤势,而是对外宣称感染了风寒。群臣没有往心里去,由于东巡所经之地众多,偶尔水土不服造成不适也是常事。
身为如今这宫中唯一的贵妃,宜贵妃自然得做出些表率,携同着姜若和姜夕两个皇嗣一同前往看望。
可当宜贵妃赶到永安宫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人在。
居然是姜怀英。
姜怀英显然沉不住气:“你这个太监,居然敢拦本殿下,本殿下不相信父皇不肯见我!”
即便被指着鼻子骂,公公也一副淡定的模样,“这都是圣上的旨意,我等奴才怎敢揣测圣意?”
姜怀英不服气,还想再争论,姜若上前拦下了他:“二弟,既然父皇正在气头上,不如识趣地避避,也不要让父
皇操心。”
“避避?本殿下为何……”姜怀英扭过头来,发现是姜若,顿时像泄气了一样。
姜夕发现他的气势在对上姜若的时候矮了一截。姜夕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日姜若是如何同姜怀英相处的,但很显然,姜若的话在姜怀英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份量。
姜怀英用力振袖,给太监甩了一个脸色,再面向姜若的时候显然冷静了许多,“那还劳烦皇姐了。”
姜夕听不懂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宜贵妃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六公主,等下看见陛下可要乖巧一些。”
自己什么时候不乖了?但随着宜贵妃的目光看去,落在了姜若身上,立刻了然,看来这是在指桑骂槐啊。
姜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好言劝走姜怀英之后就乖巧地回到了宜贵妃身边,“母妃,我们进去吧。”
太监这回让开了路,三人一起入了永安宫。
刚一进门,姜夕就闻道了一种浓烈的木质香气,猛烈又霸道地遮掩了所有气息,就连自己身上今早刚蒸上香味的新衣裳也被这味道全都给掩盖了。
皇帝之前……应当不是用这种熏香的吧?
姜夕与皇帝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无一例外,姜夕每一次都没有在皇帝的身上闻道过如此霸道的香气,事出反常,尤其是知道谢缨对皇帝下了什么黑手的知情人之一,姜夕立马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恐怕皇帝的伤势没有像放出来的消息一样说得轻松,已经日夜用药到了需要用熏香掩盖的地步。
姜夕心中下了断论,可当见到皇帝之后又有了几分疑惑。
也许是因为和自己宠爱的妃子见面,炀帝并没有多大的拘束,简单地就这么坐在床上,简单地披了一件外衣。
“陛下,离京多日,妾身思念得紧,故而准备了一些小食,我们一家人好长时间没有一起坐下来用膳了。”
此话一出,不止炀帝怔了怔神,就连姜夕也呆了片刻,她还以为宜贵妃带来的会是药膳之类的,再不济也是补汤。
宜贵妃将食盒送过去,贴身伺候的公公掀开一角看了一眼,然后再送到了皇帝的眼前。
“是一壶芥菜小粥和一些腌菜。”
炀帝双手搭在膝盖上,垂下了眼皮,“还是这些清淡的玩意儿……”
炀帝缓缓开口,虽然说着贬低的话,但姜夕却听出了略显怀念的意味。
最起码是不讨厌的。
“当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你胃口不好之际就喜欢用这些清淡的东西,朕还时常怀疑是不是亏待你了,”皇帝的声音沙哑,仿佛真的陷入到了当年的怀疑,“而你如今成了贵妃,也还是如此……真好啊。”
姜夕一路上都挽着宜贵妃的胳膊,忽然感觉手臂下坠了几分,才发现是宜贵妃一路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了。
看来宜贵妃对如今的皇帝……也并非全然的信赖了。
宜贵妃知道自己赌对了,虽然不知陛下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所谓‘风寒’到底严重到了何种程度,但既然陛下对外界说只是‘小病’,那自己最好也只当‘它’是小病,不去妄作揣测,自以为是地献上汤药,只会适得其反。
宜贵妃脸上也露出怀念的神色,“陛下也没变化,还是如同本宫出嫁那日般英明神武。”
皇帝被她逗笑了,让人去将食盒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而自己则从床上站起来。
姜夕只觉得自己的小手一空,宜贵妃已经离开自己去了皇帝那边,二人一同行至餐桌,倒像她们两个女儿是多余的了。
食不言寝不语,可宜贵妃时不时为炀帝添菜,炀帝也任由她动作,看起来竟然略带了几分罕见的恩爱之色。
待用过膳后,宜贵妃就告退了,“陛下事务繁忙,还望保重身体,妾就不叨扰了。”
可炀帝却叫住了她,更准确地说,是叫停了姜若,“方才怀英可在外头。”
宜贵妃点点头,“那孩子想必也心系陛下,这才着急了些,对海公公说了些冲动之词。”
“你倒心善,谁来都能在你口中讨两句好。”
炀帝的视线落在了姜若身上,“朕听闻怀英那孩子将朝中政务处理得妥当,好几位大臣对此赞誉有加,不知你这个阿姐出了几份功劳?”
“父皇谬赞了,二弟年轻气盛,也就是大臣们包容,这才得了些美誉,做不得数。”姜若道。
炀帝又笑了一笑:“你倒是和你母妃一样心善。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于一位正值壮年的帝王,当然不会想听见自己的子嗣有了媲美自己的能力,而且还得了大臣的赞誉……这难道不是在暗示姜怀英有结党私营的嫌疑吗?因此姜若嘴上在弱化姜怀英的能力,实则是帮助他排除皇帝的忌惮,倒也算一位为皇帝着想的好阿姐。
但奈何,这一番话说到了炀帝面前,这可是玩弄权术的好手,哪里看不出姜若对姜怀英的维护之意,因而眉眼里藏了些冷色,“也对,怀英年轻气盛,如今朕也回来了,他也该继续去上书房上学了,这朝中的差事,就由若儿暂代吧。”
“父皇!?”姜若一派震惊的神色,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出。
可炀帝显然,炀帝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惊喜来得格外地突然。
翌日,炀帝就久违地上朝,宣布让姜若暂代监国。
此消息一出,全臣哗然,纷纷劝诫,但皇帝心意已决,再加上皇帝此时正值壮年,看起来也不想老糊涂到把自己的皇位真的交给一位公主的样子,也许是风寒的后遗症还未好完全,群臣说服这自己接受了。这种牝鸡司晨的日子想来也不会持续太长。
破天荒地,姜夕主动出了湘水宫,去接姜若下朝。
可显然,在守株待兔的不止姜若一个,还有被莫名夺了权的姜怀英。
姜怀英一早就接到口谕让他去上学,本来这也没什么,父皇回来了,自己交出监国一位很正常,但如今夺走他的权的不是父皇,而是姜若!再加上前几日父皇对自己莫名冷淡的态度,姜怀英立马坐不住了,要来找姜若给一个说法。
姜若还未出现,姜夕只能和姜怀英大眼瞪小眼。
姜怀英显然也气急了,见到姜夕就冷飕飕地出言嘲讽,“你一个傻子,不会也想行那牝鸡司晨之事吧。”
姜夕没有骂回去,只是眼珠子一动不动得盯着姜怀英的脑袋,思考。
昨日姜若主动在皇帝面前为姜怀英开脱,是不是行的就是那以退为进之事?
毕竟无论是在皇帝还是姜怀英的眼中,姜若固然有能力,但毕竟只是一女子。
女子再出色,也夺不了他们的皇权,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为他们守成而已。
炀帝还年轻,不过不惑之年,与其培养出一个充满野心的皇子,提早养大了胃口,不如让女儿去玩耍一番,毕竟到最后,女儿还是得依附于他们。
女儿天生是他们男人的傀儡。
第63章 第63章人心易变
姜夕不回话,姜怀英越看越气。
姜怀英又酸溜溜说了几句话,但姜夕只是默默地背过身去,蹲下捂住耳朵,给他表演了什么叫做‘肉眼可见的嫌弃’。
姜怀英气急,但又做不到像姜夕一样不顾形象得蹲下装傻,一气之下……一气之下他竟然也背锅身去。好呀你个姜夕,你装聋作哑,我也装聋作哑。
于是等到姜若下朝之时,就在石山附近找到了相看两厌的两人。
姜若有些疑惑:“你们二人……是怎么了?”
“宜贵妃想你中午回去用膳。”
“皇姐,你就没要对我解释的吗?”
两人同时出声,姜若先摸了摸姜夕的脑袋,“蹲久了,腿麻了吧?”
“有点。”
“那我们回去吧。”
被无视的姜怀英终于忍不住出声,“姜若!”
姜若扭头,好似这时候才发现了姜怀英。
姜若不
开口,姜怀英也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先低头说话。
姜夕左瞧瞧右瞧瞧,悠悠出声:“皇姐,她凶你。”
“你别乱说!”姜怀英差点跳起来。
“好了,该回去了。”姜若拉起姜夕的手。
“皇姐,别走。”
姜夕好像听见了姜若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此地人多眼杂,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好。”
姜怀英抬脚就要跟上,但忽然,远处有一名宫女行色匆匆前来,叫住了他。
“二皇子,不好了,淑妃娘娘被皇后娘娘留在坤宁宫,迟迟不归,奴婢担心……”宫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心里揣着事,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注意到离得稍远的姜若二人,如今脸色惨白,刚刚自己说的话……是不是被听去了?
这回,姜若发出了更大的叹息声,“看来今日的午饭是吃不成了。”
姜怀英愣住,“什么意思?”
姜若本想和他解释来龙去脉(添油加醋),但事情紧急,她只能说上一句,“东巡的队伍贵人们都受了伤,只有淑妃安然无恙。”
姜怀英瞳孔骤缩。
受伤?
什么叫做都受伤?莫非父皇并不是感染了风寒?
还有皇后,皇后娘娘何时受伤了?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姜怀英一时之间难以消化,直到了坤宁宫前,才缓过神来。
而这坤宁宫身为皇后的居所,自然没有那么好进,可奈何近日姜若似乎深得圣心,抬出来的理由又足够冠冕堂皇,宫女也不好阻拦,只能一边让人进去通报,一边放姜若入内。
姜若似乎并不着急,姜夕的脚步懒洋洋的,姜若也随着她慢悠悠前行,看起来好似真的在逛花园一般。只有姜怀英咬碎了一口银牙,感情如今被为难的不是宜贵妃,她们才一点也不着急吧。
终于到了地方,兄妹三人缓缓进入屋子里,姜若带着姜夕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今日若儿前来拜访,不会厌烦若儿吧。”
皇后不急不忙得端起茶盏,没有分神给地上跪着的几人。
皇后不发话,按理说是没有人敢站起来,毕竟在这后宫,皇后才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包括姜夕一行人,也包括不知道跪了多久的淑妃。此外,地上还有打碎的茶盏,虽然看起来并不是直接让淑妃跪在上头,而是后来摔的,但几块细小的碎屑还是飞溅到了淑妃的裙摆上,令她不敢乱动弹。
姜怀英看了心疼不已,那可是他的母妃。
姜若等了少许时刻,也没见皇后让她们起身,那里不知皇后是在故意敲打她们。姜怀英不知道的内情,姜若可是知道,定然是皇后将流产的罪名怀疑到了淑妃头上,毕竟谁让东巡只有淑妃没有受伤呢?
再者,如果皇后的子嗣未能顺利诞下,于姜怀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淑妃怎么看怎么可疑。
即便不是她干的,但能宁可杀错绝不放过,让自己出出气也是好的。
可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平静:“小夕儿,膝盖磕痛了?”
姜夕被点名,脑瓜子飞速运转,姜若是想让自己如何回答?
不过思考了一秒,她就点了点头。
姜若露出疼惜的一笑,扶着姜夕起身。
“大胆!”
皇后身边的宫女厉呵,“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谁敢擅自起身!”
咣当!
又一个茶盏被砸到了地上。
原来先前的碎杯子是这样来的,姜夕心想。
“六妹妹心智不全,礼数不周,幸得到父皇疼惜,这么多年也没有跪过那么久,因此本公主习惯了扶妹妹起身。”姜若忽然惊呼一声。
姜夕默默地配合她,将自己的小手绢不动声色得递过去。
姜若接过小手绢的时候捏了捏她的掌心,似乎在夸赞,然后拿起手绢挡在了唇边,“是我糊涂了,现在面前的可是娘娘。”
她仿佛戏精附体,露出些许羞涩,“毕竟六妹妹还是第一次来这坤宁宫。”
皇后的脸一黑,身为上届宫斗的赢家,她当然不可能听不出姜若的指桑骂槐之意。
——六妹妹这么多年都没受过这委屈,连父皇都不计较了,你计较什么!?
——而且六妹妹和你不熟,第一次来拜访,你就故意让人跪着磋磨人家?
皇后不愿去想象若是此事传到炀帝耳中,自己会面临什么。
虽然那个男人无情,可皇家最基本的颜面却不能丢。
皇后之后冷淡地让她们都起来。
姜怀英立马去搀扶自己的母妃起身。
“给公主们赐座。”皇后沉声道。
“那倒不必。”姜若拒绝了。
还不等皇后黑脸,她就道:“昨夜本公主做了一个梦,梦见天有流星落入坤宁宫,好似祥瑞之兆。”
姜若环视一周,“对了,好似就是这间屋子,那流星还直接入了皇后娘娘体内,因而今日才特意来拜访,但如今……可是本宫想多了,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早在姜若那一句‘流星入体’的时候,皇后扶着茶盏的手就再也没有动作。
姜夕眨了眨眼睛,是的,她很确定,皇后没有再动过,连翘起来的尾指都没有丝毫的移动,仿佛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
而当她缓过神,放下茶盏的时候,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蹭了蹭小腹。
桌子明明指比皇后手肘略矮,这个距离根本不会蹭过小腹,所以……她是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肚子?
再联合方才姜若说的话……
莫非皇后有喜了?
姜夕对于谢缨情报网的神通广大从不怀疑,而姜若如今已经上了谢缨的贼船,对宫中秘闻了如指掌也不稀奇。姜夕对于这一点倒没有什么好疑惑的。
但是……听姜若的意思,难不成她刚才其实是在威胁皇后,要做掉她的孩子?
所以皇后才会下意识地恐惧。
姜夕并不觉得姜若有什么不对的,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久了,难免会染上一些陋习。
姜夕曾经撞见过姜若与喜莲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模样,这幅场景也许久没有出现了。
人都是会变的。
第64章 第64章在背后蛐蛐姜夕
时间一天天过去,皇帝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起来。
而随着姜若把持朝堂的时间越长,朝臣对于她的怨气已然积压到了一个临界值。
但姜若不在乎,每日都春风得意地上朝回来,时不时还捎回一个姜怀英或者谢缨。
终于在一个晚上,姜夕第一次悄悄摸到了姜若的床边,推醒了她。
姜若一睁眼,不可置信地又闭上。
姜夕伸手撑开她的眼皮,“别睡了。”
“这难道就是报应吗?”姜若终于不情不愿地起身,“是因为我以前老吵你睡觉。”
“你现在也吵。”
“胡说。”
姜夕冷漠道:“这几天湘水宫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
“唔,我知道。”姜若揉揉脑袋,她今日同大臣们应酬喝了酒,半夜被闹醒着实不好受,“大概是其他人安插进来的探子。与其让他们在外头胡乱猜忌做出什么些蠢事来,不如放进来好好监视。”
“但他们都跑我这里来了。”姜夕指责,“我的小院的墙角已经埋了四把短刀,三包毒药,两柱很可疑的香烛。”
“这样啊……”姜若的眼神飘忽起来,“可能你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吧?应该吧?”
湘水宫不像冷宫一样人迹罕至,身为贵妃的居所,就没有冷清的地方,不是宫女住的下人房,就是宝库一类的地方,有人严加看管。而这样一对比,自然是只有住着一个傻子和一个偷懒的嬷嬷的院落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毕竟一个不爱出门,一个不着家。
姜若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是我让小夕儿受委屈了,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了。”
“什么时候?”
“冬狩之前。”
炀帝有秋狝的习惯,除了上次御驾亲征,数年未曾断绝过。可今年由于东巡回来的时间晚了,再加上身体的不适,今年的秋狝破天荒地被延后了。
如今朝政被姜若把持着,虽然在大殿之上,姜若振振有词,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父皇的旨意,可太久没有见过皇帝的朝臣们已然开始躁动了。
毕竟炀帝称病太久了,若是真有什么万一……他们也该好好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而随之而来的冬狩就是一个信
号,若炀帝能够顺利出席参加冬狩,无疑是给了朝臣们一颗定心丸,而若是不能,他们也是时候睁开眼,好好看看炀帝留下来的几个皇子了。
比起其它朝臣还在观望,姜夕直接抄近道问了当事人:“皇上会出现吗?”
姜若挑眉,坐在床上支起一条腿,“当然,父皇的身子骨硬朗得很,把我当狗一样骂。外人只是看见我风光,实则……”
姜若不说话了。好似一副受了委屈还要假装坚强的模样。
但姜夕却是狐疑地看了她片刻,依照她对姜若的了解,这怎么听都像是反话。
更像是——狗皇帝的身子骨如此硬朗,害得她那么久都没有得手。
但这些不是她这条咸鱼可以多管的,从姜若这里得了保证,姜夕就拍拍屁股走人。
可一只脚刚下床,就被姜若抓回来一顿揉搓,“冬狩你也得一起去。”
“布曲。”姜夕的声音都被挤地变了声。
“不可以哦,不止你,母妃也要去,我担心你们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
姜若却是不肯再透露。
*
次日,炀帝地罕见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宣布了要冬狩的消息。
大臣们先是一愣,看见了气色红润的炀帝,在官袍底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这是他白日见鬼了么?这么圣上看起来如此地精神?
若是身体无恙,为何不出现,是不喜欢皇位了吗?
大臣心底疯狂吐槽,而后才忽然记起自己这般大不敬的想法可是在揣测圣意,立马收敛回所有的心神,听从圣上的安排。
炀帝定了日子,出行的人数,而大臣们则需选择合适的场地,以及从各地捕捉而来的猎物。
终于在腊月十一,大雪封山之前,皇帝的队伍顺利抵达了太合山。
姜怀英负责此次围猎的事项,提早就抵达了太合山,见到姜若一行人的时候立马露出欣喜的神色,“还多亏阿姐给我此次历练的机会,如今猎场已经清场,猎物投放完毕,弓箭马匹也检查妥当。”
姜若拍了拍他的肩头,赞美了几句,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姜夕听得无聊,就先问了姜怀英自己的帐子在何处。
也许真的被姜夕猜对了,皇后要养胎,没有参与此次的冬狩,而陪同在皇帝身边的自然是宜贵妃,因此只有她和姜若住在同一间帐子。
姜若给姜夕指了一个方向,姜怀英瞧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刚想让护卫跟上,就被姜若阻止了,“莫要浪费兵力,如今父皇大病初愈,还是以父皇为主。”
“那六妹妹?”
“淮阳王会照看她的。”
姜怀英早就知晓此行淮阳王也来了,但令他吃惊的是,皇姐居然能如此放心地将姜若交给淮阳王照看。
他不由心中生疑,“淮阳王甘愿被驱使?”
姜若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在异国来使的时,淮阳王就求娶过六妹妹,你竟然不知道么?”
姜怀英瞳孔骤缩,这还真不知道,一个惊天大瓜!
很快,他定了定神,同时心底有一丝隐秘的开心,皇姐对六妹妹向来疼爱,如今肯告诉自己六妹妹的事,是不是就意味着又更加信任自己了?
他在这头暗喜,而也就是姜夕离开得早,不知道有人在背后造自己的谣。
虽然姜若给自己指了帐篷的方向,虽然自己认路能力也还不错,但那仅限于认路。
此地她从来没有来过,走错也是正常的。
在姜夕满怀信心地掀开其中一个帐篷的时候,里头发出了一声响彻天际的尖叫,“流氓!”
“流氓?”姜夕脑子一空,下意识往后看,哪里有流氓?
忽而帐篷内飞出一个包裹,正中姜夕后脑勺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流氓竟是我自己。
萧沐辰慌忙地披上外衣,甭管里头的衣裳如何皱巴巴,总之外头能见人了,才慌忙地抬头去认人。
姜夕起身,抖开被丢到自己身上的臭包裹,又掀起了门帘的一角,确认了里头是面色涨红的某人,默默地放下了门帘,还不忘留下一句解释,“走错了。”
叫得那么大声,可吓坏自己了,还以为误入了哪个妃嫔的居所。
萧沐辰怎么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姜夕,可转念一想,对了,姜夕和大公主向来亲近,被一同带出来长见识也不稀奇。
还未等他高兴于找到了姜夕就意味着大公主就在附近的时候,他忽然眼前一黑。
若大公主就在附近,是不是意味着她知道姜夕将自己的身子看去了?
完蛋,他的清白没了。
第65章 第65章姜怀英之死
姜夕浑然不知道自己给萧沐辰带来了何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险些去出家,不过都是后话了。
姜夕找了半天,总算找到姜若口中说的‘开满小黄花’的帐篷,姜夕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
姜夕这回学聪明了,只是悄悄地掀开了帘子的一小块,探进去一个脑袋。
一身劲装的男人阔步坐在桌前,敏锐至极,在帘子掀开的瞬间便已经发现了她。
又走错了。
姜夕放下布帘,这回更离谱,走到了谢缨这边。
“不进来吗?六公主?”
姜夕停下了脚步,开始怀疑起自己幻听的可能性有多大。可惜,她身体还算不错,姜夕不情愿地走回去。
“这是我的帐篷。”
谢缨点点头,“没错。怎么,不欢迎本王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缨不急不慢地:“六公主向来聪慧,定然能说出让本王开心的话。”
姜夕:“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兔子来的。”
“兔子?”
谢缨起身离开矮桌,顺带踢了桌腿一角,兔子被迫往前跳了两步,暴露在了姜夕视线内。
“我不喜欢吃兔子。”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麻辣兔头。”谢缨面露可惜之色,“乌岐的麻辣兔头最为出色,外香里嫩,连骨头都是酥脆的。”
麻辣兔头固然好吃,但如果说这话的时候不是看着自己就更好了——谢缨看起来就像是想把自己也吞下肚子里一样。
谢缨又踢了兔子一脚,这回,兔子连蹦都懒得蹦了。
谢缨:“这倒是和你一个德行,你可以养来当个伴儿。”
姜夕觉得谢缨但凡没有十年脑血栓就不会说出这种蠢话来,“不要,它臭。”
“怎么会,大盛多的是官家小姐养宠,从未听闻过他们抱怨兔子臭。”
但兔子尿奇臭无比,姜夕从前也是养过兔子的,那还是上一世的时候,可是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新西兰肉兔。
不过……姜夕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看着异常肥美的大兔子,“你从猎场里面偷回来的?”
“可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可是本王打到的猎物,仅此一只,”谢缨微微勾唇,“也只送给心上人。”
姜夕默默抬头看了一会儿,而后将一整块的绿豆糕递到了他的唇边,“闭上嘴。”
谢缨并不反驳,只是笑,然后当着姜夕的面将整块绿豆饼一口吞进去,嚼吧嚼吧几下就下肚了。
姜夕看了看他轻松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在自己手里那么大的一块糕点,谢缨居然能够一口吃下,这人是饕餮转世吗?
谢缨抓起八斤的兔子,由于是冬季,兔子身上爆毛,看起来十分之巨大,“真的不养吗?那本王可就吃了。”
“不养,也不吃。”顿了一下,姜夕补充道:“我不吃。”
言外之意就是,谢缨想宰就宰了,不必知会自己。”
不养也不杀……“谢缨语气为难,“莫非公主是想把它放了?可本王要提醒公主一句,如今将它放回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不是本王动手,也会是别人。”
姜夕听出了一丝玄机,她恍然回想起被谢缨打岔的话题,“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个嘛,”谢缨一边说着,一边松开兔子另一头的草绳结,将它从桌腿解放出来,“当然是来保护六公主的。”
“保护——!”姜夕猛地变了语调,小腿往后一缩,却被谢缨极快地抓住了脚踝,将草绳的另一头绑在了姜夕的左脚上。
姜夕不知道谢缨在耍什么花招,只是默默地皱了眉头,蹲下准备自己解开,再不济,这种草绳扯两下也会断。
却忽然被谢缨拉住了胳膊,谢缨高大的身体完全笼罩住了她,“六公主,今天乖一点,不要出门,你只需要坐等看戏就好了。”
姜夕被困于阴影之中,看起来就像被搂抱在谢缨怀中一样,还不等她挣脱这种不适感,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公主和二皇子滑下山崖,失踪了!”
皇姐!
姜夕绕开谢缨,才打算抬脚出门,却被兔子绊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盯着谢缨:“皇姐怎么了?”
谢缨到是对这只懒兔子很满意,有它在,姜夕绝对跑不利索。
“如今圣上就在外头,有真龙天子在场,我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姜夕其实并不是很相信,起码谢缨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忽而,外头传来声响,“六公主,婢女是喜莲,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皇上有请,姜夕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可视线触及到也一同行动起来的谢缨,姜夕瞪了他一眼,“别捣乱。”
捣乱?谢缨觉得这个词可爱极了,“六公主此言差矣,本王只是不放心你。”
“在这里等。”
“六公主好霸道,本王喜欢。”
姜夕:……
姜夕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脸皮比城墙还要厚。
她出来的时候,喜莲已经等候多时了,姜夕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寒冬之中,她的眼睛红红的,头上渗出了汗珠,显然是真心实意地为姜若而担忧。
姜夕的心里沉了沉,竟然连喜莲也完全不知情吗?
“皇姐怎么回事?”谢缨不肯告诉自己,那便只能换一个人打听。
“大公主和二皇子比赛狩猎,本来有一队护卫尾随,可循着一只白狐深入了山林,到最后只有几个护卫跟上,哪知道在密林里,白狐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打伤了好多侍卫,慌不择路之下,大公主和二皇子滑下了山崖,如今不知所踪。”
“什么时候的事情。”
“算上侍卫回来报信的时间,应当是一个时辰之前。”
姜夕陷入了思考,今日冬狩一事由姜怀英负责,皇帝大病初愈,他若是识相,决计不会拿猛虎当猎物,而就算他真的没有脑子把老虎放入了猎场,但这猎场由他亲手包办,不可能不知道哪里是危险区。
姜若和姜怀英同时失踪,若此事的推手不是姜怀英……那便只能是剩下的那个了。
在应召的路上,姜夕思绪纷杂,她很像告诉自己是意外,但奈何,无论是谢缨,还是……姜若的异常,都告诉自己此事绝对不简单。
“公主,到了。”喜莲出声提醒。
姜夕刚想抬脚进去,却被喜莲拦住了,“公主,兔子。”
姜夕这才低头一看,发现脚上的兔子被自己生拉硬拽地拖着走了一路,本来白净的毛发已然变得灰扑扑了,不知翻了几个跟斗,但还是呆呆的,愣是连一声也没有吭。
姜夕弯腰将它抱起,草绳的长度刚好足够自己将它抱在怀里。
姜夕入了帝王的帐篷,宜贵妃低低的啜泣声惹得帝王心疼不已。
炀帝:“若儿和怀英吉人自有天相,两个孩子不会有事的。”
炀帝又转头盯着姜夕,“猎场内无故出现猛虎,你可知道你皇姐和皇兄最近有什么异常?”
“不知。”姜夕缓慢地答了一句,然后低头看着怀中的兔子。
炀帝死皱着眉头,他当然不是不知道自己病重的这段时间朝中不太平,而如今不过是冬狩第一天,就出了这种意外,很难让人不多想。
——这幕后之人,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炀帝再次怀疑地审视着姜夕。
只是姜夕一只看着兔子,甚至连兔子已经开始嚼她的外衣也没有阻止。
大概真的是个傻子吧。
炀帝终究还是打消了自己的怀疑,对姜夕招了招手,“贵妃正伤心这,陪她说说话吧。”
姜夕听话地走到了宜贵妃身前,握住了她的衣裳的一角。
宜贵妃的美目中还含着泪,“若儿不会有事的,对吗?”
“阿姐会平安的。”
……
可直到卯时,也依旧没有任何姜若和姜怀英的消息。
姜夕由于没有吃晚饭,身体已经开始发虚,但也只能强打着精神跪坐在宜贵妃脚侧,早知道,那块绿豆糕不该给用来堵谢缨的嘴巴了。
忽然,一个不留神,兔子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动静之大,就连炀帝也注意到了。
姜夕死死地将它摁在怀中,手开始无比熟练地提起后颈皮,掐住要踹人的后腿——她可是知道,兔子的后腿蹦起来老有力了。就在此时,不知掐到了那里,兔子忽然停止了挣扎,紧接着就是一阵暖意流到了姜夕的手臂上。
尿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骚味顿时让帐中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炀帝压了压额间,“杀了。”
宫人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冲了过来。
他们当然不会以为炀帝要杀的是姜夕,定然是这个乱拉乱尿的畜生。
当他们发现这畜生有一只脚竟然是和姜夕拴在一起的时候,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紧接着道,“惊扰公主了。”
然后手起刀落,将草绳砍断,然后从姜夕怀中抱起兔子。
但抱不动。
姜夕抬眼看着他,“我的。”
声音不大,却在这种落针可闻的深夜格外清晰。
宫人只觉得如芒在背,不敢回头看皇帝的眼神,只是希望这个祖宗可是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对不住了,公主。”然后仗着力气比姜夕大,一把抢夺了兔子,往帐篷外走去。
而喜莲也将姜夕带走,“奴婢带你去换身衣裳。”
姜夕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矮桌上倒扣的菜罩,她刚想问这是不是喜莲准备的,忽然就听喜莲疑惑的声音:“竟然已经准备好饭菜了么?”
喜莲抢先一步掀开了菜罩,里头是简单一道菜,一碗米饭,更多的可以随时带走的糕点。
姜夕垂下了眼,这帐篷除了自己还有谁来过,再明显不过了。
姜夕换好衣裳出来,喜莲又蹲在了她面前,拿起两个小软包往她的膝盖上绑好,“这是大公主以前被罚跪时留下的,戴上它,今夜应该能让六公主你好过一些。”
待喜莲替自己梳妆好,姜夕吃了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就又匆匆往皇帝那边赶去,开始了漫长的守夜。
姜夕重新回去的时候,炀帝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是嫌弃帐中还有兔子的尿骚味儿,还是忍不住困意去休息。姜夕重新回到宜贵妃身旁,期间宜贵妃哭累了,便昏昏沉沉睡去,只是很快就被噩梦惊醒。
宜贵妃紧紧握着她的手,向她确认:“若儿会平安回来的吗?”
仿佛将自己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稻草是不能够救命的,姜夕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也不能做。
她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
坐姿,让宜贵妃靠得更加舒服一些。
直到天蒙蒙亮了,难挨的一夜才过去,宜贵妃忽然起身,吩咐账中的婢女,“准备一下,本宫也要上山寻人。”
“不可!”四周的婢女纷纷跪倒,“娘娘三思!”
“大胆!”
“报!”账外忽然传来你一声浑厚有力的声音,“大公主他们,回来了!”
众人不可置信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宜贵妃怔愣了一瞬,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明亮起来,她竟然顾不得任何的礼仪,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可忽然,一股剧烈的晕眩感攥住了她。
“娘娘!”
——大喜大悲之下,宜贵妃脑中一黑,眼见就要这么倒下去,却被人恰到好处地扶住。
“娘娘,我和你一起去找皇姐。”
宜贵妃抓住了她的手,嫣红的指尖几乎要陷入姜夕的掌心之中,“好,我们走,去看你皇姐。”
*
凄惨。
姜若躺在床上,仅仅是简单地白布擦去血液,也是一盆一盆的血水被送出去。
宜贵妃见状,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打水的公公发现是宜贵妃,“请娘娘放心,大公主无恙。”
但宜贵妃的脸色却没有太好,而进入帐篷的第一时间,也是下意识去寻找姜若的踪迹。看到躺床上生死不明的姜若之后,顿时间没了理智,直接抛开了姜夕的搀扶跨步过去。
“爱妃。”皇帝的一声,让宜贵妃理智回笼。
宜贵妃先是疑惑地看了看皇帝,忽然发觉炀帝竟然罕见地驼了背,高大的身体微微蜷缩,竟然有了老态!
这个大不敬的念头让宜贵妃一瞬间完全清醒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皇帝的面前盖着一块十分长的布匹,看起来就像从龙床上被褥拆下来的。
被布盖着的东西呈长条,圆头,还有微微露在外头的半截袖子,姜夕认得,那是昨日姜怀英穿的衣裳花纹。
宜贵妃用帕子捂住了唇,手显而易见地在颤抖着,连声线也有了颤音,“陛下,那是……”
“是怀英。”皇帝的声音沙哑异常,是大病初愈的弱态与并不明显的悲腔混合。
“怎么会,”宜贵妃连连后退,脸色苍白无比,“我的孩儿……”
“若儿的脑袋受了磕碰,昏眩过去。”
姜夕的视线落在了面前横陈的尸体上,虽然看不见脸,但是根据身高和体态,大概率就是姜怀英,不存在掉包替死的可能,而最受姜夕注意的是已经变得湿润的床单。
约莫在腹部的位置,有着一大块洇湿,软软的,吸饱了血水,即便是在冬季,那些献血也还没凝结成块,而是不断沁出。
姜夕的眼神暗了暗,这是刚死?亦或者是还没有死?
思及姜怀英,虽然他不算什么好人,但姜夕还是打算去看一看,总不能看着他被不治而亡。
于是,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夕悄悄蹲在了尸身前,掀开了黄布的一角。
站在姜夕背后的宫人们,都看清了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宜贵妃本人也瞪大了眼睛。
姜怀英死透了。
整个腹部似被利爪穿透,内脏从洞穿处溢出,而被藏着深一些的内脏侥幸还没有被冻僵,往外淌着血。
忽然间,姜夕明了刚刚在路上见着的血水是从何而来了。
——那定然是姜若将人背着,一步步地艰难前行,找到了侍卫,可也在这个过程中,本就被撕裂的皮肉终于支撑不住,彻底被磨得洞穿,人体内被封存的内脏和献血在一片惊声尖叫中流淌在了姜若的背上。
如此惨状,好像也理解了炀帝为何会在一夜之间疲态尽现。
那是他的二儿子啊!
第66章 第66章牢狱之灾
两位皇嗣一死一伤,这场冬狩自然只能终止,打道回府。
姜若伤到了脑袋,一整日昏昏沉沉,大多时间都在昏迷着,而少数醒来的时候也是在胡言乱语,宜贵妃偷偷掉了好多次眼泪。足足三日后,姜若的身体才有了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脑袋清醒了。
可哪知,就在眼见身体好起来的第二日,姜若就被皇帝一道密令,投入了大狱。
负责来抓人的是卫裘鹰,当看见是这人出现的时候,宜贵妃简直像疯了一样拦在了姜若身前,将她死死搂在怀中。
“本宫不会让你带走若儿的,除非让陛下亲自前来!”宜贵妃眼底透着狠色,“本宫倒要问个清楚,到底为什么要这般对我的若儿!”
身为皇帝的身边人,她难道还不清楚卫裘鹰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吗?
——这个人,是皇帝最肮脏,最阴私的手段!
她的女儿是骄纵,是离经叛道,但哪又如何?
就因为不是皇子,所以就一次次放弃她吗?无论是姜修明还是姜怀英,陛下从未站在过若儿身边!
卫裘鹰神情毫无波动:“贵妃娘娘莫让在下难做。”
他的自称并非下官,因为他无一官半职,也并非属下,因为他不属于这座皇城,他只效忠于炀帝,也只有炀帝能让他俯首称臣。
他并不害怕宜贵妃,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宜贵妃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肯退让半步。
忽然,卫裘鹰动了,在所有人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至宜贵妃身前,一个手刀,宜贵妃便晕倒在床榻之上。
“娘!”事情发生得太快,饶是她身边的姜若也没有反应过来,当意识到卫裘鹰对宜贵妃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呲目欲裂。
卫裘鹰一把抓住了姜若,冷声警告:“若是大公主一开始就听话,贵妃娘娘也不至于遭到这种劫难。”
“好大的胆子!”姜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父皇为何要抓我!”
“公主殿下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卫裘鹰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她,“与你有关的两位皇子都死了,将心比心,公主莫非不会生疑?”
姜若咬牙,奋力甩开卫裘鹰的手,“拿开你的脏手,本公主会自己走!”
“最好不过。”
卫裘鹰放下了手,可放下的那只手随即自然地落到了腰间的配刀上,显然,如果姜若再有意料之外的动作,下一刻迎接她的东西就不填美妙了。
被明晃晃地威胁,姜若的脸色也难堪得很,她努力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转而对姜夕道:“小夕儿,你替阿姐好好照顾母妃,阿姐去去就回。”
姜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忽然,卫裘鹰抬眼,正巧与姜夕四目相触。
二人皆是一派无动于衷之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可是……卫裘鹰深深地凝视着姜夕,他在这个傻公主身上感觉到了被压抑的平静。
*
当宜贵妃醒来之时,已经离姜若被带走有一刻钟了,她没有心思管跟在身边的姜夕,也没有梳妆打扮,而是十分冷静地去找皇帝要一个说法。
不出意外,宜贵妃被拦在了御书房前。
御书房前侍奉的小太监平时与宜贵妃交好,可此时却垂着脑袋,刻意避开宜贵妃的视线,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宜贵妃心里一震,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格。
最终,宜贵妃无功而返。
她呆滞地坐在姜若的房间里,任由烛台燃尽,自己独自在黑夜中落泪,她想不通,为何陛下和若儿会走到这一步?
忽而,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宜贵妃没有抬头,但她知道那是谁。
宫女在外头候着,不会让不相干的人闯进来,而整个湘水宫,能如此来去自如的也唯有姜夕一人。
姜夕重新点亮了烛台,“明天我去找阿姐,娘娘有什么要带给她的吗?”
难得的,姜夕讲了很长一段话。
宜贵妃从恍惚中回神,姜夕就站在她的眼前,给她递来了帕子,“别哭,阿姐会心疼的。”
仅仅是一句,宜贵妃可以压制的泪水猛地决堤,姜夕刚要为她拭去泪,却被一把抓住,“皇上……”
一开口,宜贵妃的声音就嘶哑得不像话,“皇上答应见你了?”
“没有。”姜夕换了一只手拿帕子,在她的下巴底下接住泪水,“但他会答应的。”
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儿,还是一个一直被忽视的女儿。
皇帝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如今正是父爱泛滥的时候,想必对自己这个不常见的女儿,也能够起几分动容。
姜夕清楚地自己自己在皇帝心里没有什么份量,但如今,她要主动走到皇帝的眼前,用光自己在炀帝心里所有的份量,来为姜若做一些事。
这是她第一次去求皇帝,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机会。
……
姜夕的来访,倒是让太监惊讶。
平日里这个公主默默无闻,不是跟在宜贵妃后头,就是
跟在大公主身后,一点也不起眼。
太监很快就犯了难,陛下只说不见湘水宫的人,但严格来说……姜夕不算是湘水宫的人。
她并没有被包养于宜贵妃膝下,仅仅是借住在哪儿,就连月银也是发到她身边的嬷嬷的手上而非入了湘水宫。
最终,太监还是叹了一口气,“奴才为六公主试一回吧。”
姜夕:“谢谢。”
太监没能想到能得到一句谢,心里泛起了些波澜,但面上不显,而很快,太监从屋子内出来,同时对姜夕恭敬道:“六公主,陛下有请。”
姜夕如愿见到了皇帝。
没有行礼,也没有客套,姜夕开门见山,“我想见皇姐。”
炀帝如今的神色依旧疲倦,精气神就像被抽走了一半,如今听到姜夕大言不惭的话,竟然被气笑了,“你别以为朕不会罚你!”
“想见皇姐。”
皇帝闭上了嘴,然后死死盯着姜夕,似乎在审视,“若朕不让你见呢?你要如何?”
姜夕与他对视,分毫不让,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
许久,皇帝闭上了眼,眼中沁出了泪水以缓解干涩,“朕就破例一次,但你要知道,若让朕查出了什么,朕不会手软。”
姜夕不知道这句话是跟自己说,还是让自己转达给宜贵妃,但没有关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
得了恩准,姜夕去牢狱的路上畅通无阻,当然,仅限她一人。
因此,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宜贵妃准备的大包小包带进来,狱卒抽了抽嘴角,虽然他们不会对被关入此地的公主皇子干什么,但也不会特别优待,可如今六公主是怎么回事?准备将大牢重新装修一遍吗?
姜夕拖着麻袋蹲在姜若身边,拿出了衣服,首饰,耐放的食物,新鲜的瓜果,安眠的熏香,软和的被褥,可以拼接的小凳子……
就连姜若本人都看不下去了,摁住了像在掏百宝袋的姜夕,“够了够了,替我向母妃问好,阿姐在这里没有受苦,太医每日还会上门诊治。”
姜夕终于停下了动作,她低头看着地里,“是你杀了二哥吗?”
姜若看了一眼狱卒,“没有。”
狱卒朝着姜若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听见走动的声音,确认声音越来越小,姜夕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你找到姜怀英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轰隆,宛如一道惊雷在姜若的脑中划过,她手中的香炉摔在了地上,而后滚到了姜夕面前。
不知何时,姜夕已经抬头望着她了。
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妹,姜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只要自己肯说,小夕儿就会相信自己。
那日,山崖下只有她与姜怀英二人,如今姜怀英已死,事情真相如何,也全凭她一张嘴。
对了,没错,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这件事,本就不应该让第三个人知道。
即便那是姜夕。
可对上姜夕的眼神,姜若清楚地从那双透彻宛如琉璃一般的眼珠子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但……那是姜夕。
“我本可以骗你,”姜若喃喃道,“但我不想。”
她不想失去唯一一个可以真心以待的地方。
她抓住了姜夕的手,“小夕儿,你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我不是任何一边。”
姜若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没错,就这样,这才是你。”
“那日……姜怀英尚存一息。”
他们二人滚落崖底,虽躲开了猛虎,但姜怀英却不甚被撞断的巨木压在了胸口上,嘴角止不住地淌血。
姜怀英痛苦地向自己求救。
‘皇姐,救、救我,’
而她,只是冷漠地站在一边,任由他被树木压断了气。
姜怀英的神情又不可置信到愤怒,由哀求变成唾骂,生死时刻,仿佛所有属于‘人’的涵养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性。
可无论他骂得多难听,姜若都无动于衷。
终于,姜怀英的眼神暗淡下来,只剩下左手在止不住地抽动。
姜若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皮,想让他瞑目。
但她失败了。
姜若又尝试了一遍,“我会帮你照顾好淑妃娘娘。”
忽然之间,耳边细微的声响停止了,那只一直在抽动的左手,终于停止了挣扎。
直到天亮的时候,姜若才费力地将人从树干下拖出来,就像在拖一个破麻袋,然后,将破破烂烂的姜怀英背到了背上,出现在皇家侍卫的视线中。
第67章 第67章杀害姜怀英的是
姜夕拖着已经空掉的布袋从牢狱中出来。大牢的门框十分之低矮,即便瘦小如她,也需要佝偻着腰钻出去,看起来就像是在爬狗洞一样。
姜夕艰难地钻出来,首先看见的是一双黑色的步履,起码是一双四十三码的大脚。
卫裘鹰站定在她的跟前:“六公主,陛下有请。”
姜夕挺起了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哦。”
皇帝来找自己,不外乎就是为了姜若的事。
“若儿可有跟你说什么?”皇帝坐在上头,而姜夕被卫裘鹰压着行了跪拜礼。
“二皇兄的死,和皇姐无关。”
“无关?”炀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朕还没有老眼昏花到那种地步。”
“去查。”姜夕淡漠开口,瞳孔没有什么聚焦,“父皇可以去查。”
查个水落石出,查个底朝天。正好,她也想知道姜若在计划什么。
“查?”炀帝沉声,“此话是你皇姐教你的?”
炀帝脑中在一瞬间已经清算好了姜若可能会求助的人,是大理寺的同僚,爱慕与她的萧家幼子?还是一直与她关系暧昧的谢缨?
炀帝心中百转千回,再看姜夕的神情也带上了几分正色,那就让他看看,看看她这个女儿用自己的美色到底笼络了多少人,而那些人……又愿意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朕不会让怀英含恨而死,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朕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炀帝俯视着姜夕,“你想要何人来主持此案?”
姜夕眨了眨眼,缓缓抬头:“要他。”
忽然,御书房的气氛陷入了死寂。
姜夕仰起头,姣好的面容正对着卫裘鹰,“要他。”
姜夕又重复了一遍。
卫裘鹰瞳孔骤然紧缩,常年游荡在生死边缘的他竟然在此刻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陛下……”
“荒唐!”炀帝压抑着声音,“你可知道他是谁?”
“知道。”
“好一个知道,”炀帝道,“他既无一官半职,也无滔天权势,为何会选择他?”
既无一官半职?
也无滔天权势?
这话连‘傻子’姜夕都骗不过。卫裘鹰是没有官职,也没有被赋予像指挥使一样的过人权利,但他的存在,是前者都需要忌惮的。
因为他是刀,是皇帝的刀,皇帝的走狗。
“既然知道,你还是选他。”
“不可以吗?”姜夕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天真。
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脑海中浮现了万千思绪。为什么会是卫裘鹰,是姜夕自己的意思,还是姜若的意思?
是只是巧合?
还是……自己最柄最好用的刀刃,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人碰了去?
最后,炀帝咬牙,压下万千的思绪,“好,依你所言。”
“谢过父皇。”姜若本想直接走人,却又被卫裘鹰威胁似地压住了肩膀,不得不又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卫裘鹰将姜夕送出门外。
就在姜夕以为此事已经结束之时,卫裘鹰却忽然行至她的身侧,“六公主可是在陷害在下。”
听不懂在说什么。姜夕没有给他回应,事实上,能让姜夕搭理的人并不多。
但卫裘鹰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姜夕忽然觉得脖颈一凉,一只大手覆在了自己的颈后,带着厚茧的拇指摁在了自己的骨头上,“六公主,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即便是今日我
就在这里杀了你,在下也不会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默默加重了力道,姜夕能够感受到自己后颈瘦到的压迫,正在一点点地加重。
“因为,卫大人很好用。”
卫裘鹰的眼眸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对了,就该是这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从心里升起,他从未有看错过人,六公主,终于被他抓到了破绽。
——她从来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傻子。
姜夕的语调依旧绵长而缓慢:“因为,我和父皇一样,觉得卫大人很好用。”
这是真心话。
姜怀英的死因固然可以交给大理寺探查,大理寺也不是什么吃干饭的地方,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时日,终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但是,太慢了。
毕竟姜若受伤了,正在养伤呢,可不能在大牢里面待久了。
大理寺查案需要证据,需要线索,需要顺藤摸瓜,需要顾忌人情世故……
但卫裘鹰不一样,他是锋利的刀,是没有人性的鹰犬,他不需要顾忌任何事物……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只要找到目标,然后死死咬住不放,就好了。
即便背后之人权势再滔天,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条好用的猎犬就会所向披靡。
回答之后,姜夕顺利从卫裘鹰的手下挣脱开,她摸着自己的小手帕上的兰花刺绣,面无表情地给卫裘鹰加油:“我很看好你,卫大人。”
麻烦尽快了,姜若可不能在天牢里呆太久,宜贵妃会心疼的。
姜夕走后很久,卫裘鹰还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微眯,“很看好在下?”
他的喉间冒出了一声古怪的声响,这六公主,还真是有意思。
*
卫裘鹰不愧的皇帝的走狗,不过半日,便找到了蛛丝马迹。
而就在第二天清晨,他就回到了炀帝身边复命。
只是时候还早,炀帝还没醒。
卫裘鹰站在大殿外等候炀帝的苏醒。炀帝可以算是一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以往这个时候,已经起身了,可似乎的受了伤,又因被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打击之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卫裘鹰如今只好站在殿外,盯着花叶上的露水一颗颗地滚落。心中却念着自己探查到了东西。
不自觉地,他唇边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卫裘鹰鲜少有笑容,如今这露出的零星半点的喜色,就让附近所有宫人都低下了头,止不住地打起了寒战。
但其实,他只是想起了六公主,那个傻子……一定是故意的,否则为何那么多人不选,偏偏选择让自己掺和进这件事?
是在报复之前自己接二连三对她起的杀意和试探,还是她早就猜到了是谁,知道也只有自己能够还给大公主一个清白?
身后的门被打开,小太监恭敬道:“卫大人,陛下醒了。”
卫裘鹰转身,阔步跨入了殿内。
炀帝看向卫裘鹰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满意,不愧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杀害我孩儿的,到底是谁?”炀帝声音带上了怒气,“朕绝不轻饶!”
“启禀陛下,”卫裘鹰拱手,“猎场的猛虎,乃是皇后娘娘买通守卫放入,与大公主无关。”
炀帝脑中一片空白。
第68章 第68章逼死皇后
“为什么?”炀帝大受打击,他从未想过此事会有皇后的手笔,“皇后是担心朕会立怀英为太子?”
除了这个可能,炀帝不明白皇后为何非杀了怀英不可。
“但朕一直对她承诺,太子只会是她的孩子。”
卫裘鹰久久没有答话。
这可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卫裘鹰仿佛是皇帝体内生出的爪牙,从来都是直言不讳,唯独这次,他没有主动开口。
——莫非他有了异心?
要是从前,皇帝是决计不会怀疑到卫裘鹰头上的,可如今被自己的枕边人背叛,皇帝难免冒出了一些念头。
“说!”皇帝沉声道。
*
姜若被从天牢里面放了出来,宜贵妃早早就在牢房前候着。
姜夕将姜若从里头搀扶出来,宜贵妃一下子就红了眼睛,赶忙将厚重的狐毛大氅盖到姜若身上,一旁也早就备好了轿子,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姜若这难堪的一幕。
但在离去前,宜贵妃道:“我等还要去向陛下谢恩。”
宜贵妃的声音柔顺,但其中的真心还有几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必了。”姜若其实在里面没有受什么苦,更别提上回姜夕来的时候还给她带来了不少好东西,除了不能见太阳,其实也没有这么糟糕。
宜贵妃一点也不嫌弃地将姜若搂入怀中,“若儿,你还是太年轻,那是你父皇,无论如何,你都该过去一趟。”
“娘亲,如今不是时候。”
“嗯?”
姜若警惕地瞧了一眼身边的人,由于宜贵妃不想姜若狼狈的模样被外人看去了,因此早就让宫人在稍远的地方候着,如今这里,也只有她们三人。
姜若淡淡地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既然父皇肯放我出来,那他必定知晓了二弟的死因,二弟被皇后所害,因为二弟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宜贵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姜若:“皇后腹中的孩子,并不是皇上的。”
也就是这个秘密,给姜怀英带来了杀身之祸。
宜贵妃的脑门已然冒出了细汗,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更为显眼,她一双美目凌厉地扫过二人,“今日之事将它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可以再提。”
她不敢想象,若是皇后知道姜若也洞察了这个秘密,那么当日死在山崖底下的,会不会再多一个姜若?
宜贵妃自认为虽然她的耳目不算通天,但这后宫里的事鲜少有瞒得过自己的,如今姜若被放出,圣上定然知晓了背后的原委,可她却未曾听闻皇后那边有动静,再者,普通百姓尚且知晓家丑不能外扬,若是让圣上知晓了若儿也是知情人之一……会不会也对若儿下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从前宜贵妃一直以为圣上对若儿是有着喜爱的,可如今,她却不敢再坚信这份喜爱到底价值如何?能不能够让她的若儿保下一条命来。
而姜夕心里……却是在衡量姜若话中的真假,她所说出口的,真的是事实吗?
姜怀英那个缺心眼的不像会忽然知晓皇后秘密的样子,若是说是无意之间偷听到的也太扯了。姜夕忽然记起被皇后刁难的那次,那是自己第一次对皇后的身体状况有了猜测,姜怀英得知皇后秘密的时间点恐怕之后在那次之后。
由于自己的母妃被忽然刁难,姜怀英气不过去暗中调查皇后想抓些把柄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种秘密,姜夕不觉得这会是姜怀英自己能够发掘的。
姜夕是目光落在了母子慈孝的二人身上,这就是姜若的打算吗?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
姜若回到湘水宫之后,照例每日去上朝,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卫裘鹰来湘水宫拿人是直接受了炀帝的旨意,没有通过公公宣旨,因而并非所有大臣都知道其中内情,只是知晓姜若莫名其妙消失了几日,还以为陛相通了,终于看不惯那种牝鸡司旦之事,可还没等他们高兴两日,姜若就像个阴魂一样又在眼前晃悠。
姜夕也看出来他们很恨姜若了,自己小院墙角的泥巴还真是被越翻越新,再翻深一些,明年自己就可以直接下种子了。
而后宫之中也悄然掀起了波澜,听闻皇后忽然之间染了恶疾,不能见人,就连平日里妃子
的请安都省了。偶尔有几个妃子想趁此机会与皇后拉近一下关系,送些汤药过去,也被一一拦在了门外,让人好生奇怪。
宜贵妃虽然知道其中的奥妙,可不能伸张,只能像其他妃子一样前往请安,让人在表面功夫上挑不出错来。
但就连姜夕都知道,这不过是炀帝的借口,相信过不了几日,皇后就会暴毙身亡。
最是无情帝王家,炀帝不会容忍一个背叛自己的人酣睡于自己的枕边。
只是,姜夕没有想到,被炀帝比她想象得更加无耻。这一回,他选择的刽子手是姜若。
……
凤仪宫。
皇后让婢女为自己梳妆打扮,即便被关入了冷宫,终身不得现身于人前,她也没有让自己的傲气有丝毫的折损。
“娘娘,好了。”婢女将最后一支金簪插上。
皇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了略带苦涩的笑容,“没想到圣上最后还是留了本宫一命。”
那日,卫裘鹰所带领的禁军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凤仪宫控制住,那人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面色阴沉地走进来的时候,她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还是被发现了。
但她不后悔。
事到如今,已然不是她想要去争抢什么了,她必须要有一个子嗣,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后位,保住她的母族不倒。
她可是没有忘记炀帝是如何对付当初的将军府的。
可也许,这一生她终究没有什么子嗣缘,其实在修明之前,当她还是皇子妃的时候,就还有过也一个孩子,可最后,也输在了为了对付炀帝的一杯毒酒中。她代替了炀帝挡下了那杯满怀恶意的毒酒,也亲手送走了她第一个孩子。
这是炀帝欠她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到最后,一而再,再而三啊……她还是一个孩子都没能留下。
炀帝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不该混淆皇嗣,此乃死罪。”
“本宫知晓,只望陛下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让本宫走得体面。”皇后没有多大的惊讶,空气中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炀帝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被自己买通的太医。
“请陛下赐臣妾吞金而死。”
炀帝久久得凝视她,不知过了多久,发出一声叹息,“你今生往后,就在冷宫之中,吃斋念佛,向漫天神灵求我大盛昌荣。”
皇后惊讶,神色有微微动容,炀帝竟然选择了饶她一命?
而如今,就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皇后收拾好行囊,只带上了一个丫鬟,一个嬷嬷,踏入了冷宫。
与凤仪宫的奢华不同,冷宫是萧条的死寂,婢女一看,就要落下泪来,她们娘娘乃是万金之躯,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她显然不知道皇后做了什么,还宽慰道,“陛下总有一天会念起娘娘的好来,将娘娘带回去吧。”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转移话题,“此地虽然贫苦,但也还算干净温馨,在这里带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皇后放眼望过去,小院里有被桂嬷嬷开个开垦出来的一小块菜地,有简易的晾晒衣物的地方,就连大殿似乎都有人时常来打扫,推开大门,鼻尖只有淡淡的尘味,那是门窗关久了的味道,但还算干净。
婢女和嬷嬷一起打开包袱,整理起来。
“皇后娘娘还真是适应得快。”一声带着笑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皇后回头,发现是姜若。
“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
“那可不是,本公主也从不做那落井下石之事。”姜若说着,忽然余光之间瞥见婢女打开了衣柜,立马呵斥,“大胆,谁让你动里头的东西了。”
婢女被吓得把衣物摔在了地上。
“本宫的人,也由不得你说三道四!”皇后道。
“看来娘娘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啊,来人,压住她!”姜若一声令下,身后的禁军就动作起来,不过须臾之间,就将三人压制住了。
“区区一个公主!即便本宫被废了,也不是你可以侮辱的!跟别提本宫如今还是皇后,陛下,本宫要见陛下。”
“娘娘好像还是搞不清形势,”姜若行至皇后眼前,她环视一周,“你真当父皇只是将你软禁于冷宫之中?”
皇后的美目睁大,嗫嚅了半天,也不敢相信,“你这是何意?”
姜若:“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些禁军的衣着打扮,他们可不是普通的禁军,他们是卫大人掌管的那一支。”
卫大人……卫裘鹰。
皇后顿时浑身一软,不再挣扎,她不会不明白卫裘鹰三字意味着什么,这些人,都是帮助皇帝处理脏手的侩子手。
姜若缓步越过皇后,将婢女掉在地上的衣物捡了起来,好好摊开端详着:“再说,就算父皇同意你入住冷宫,本公主也不同意。”
姜若偏了偏脑袋,罕见地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娘娘不觉得这个小窝其实挺温馨的吗?这可是小夕儿一直住的地方,就算是现在,也时不时回来将被褥拿出去晒太阳。”
“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说着,姜若自己先笑出声来,但很显然,皇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姜若只是看了衣服一会儿,就放了回去,这审美实在太辣眼睛了。但也难怪,那时的小夕儿有衣服蔽体就不错了,哪还能挑衣服的款式。
姜若站在皇后的身后,俯身在她的耳旁,一字一句道,“娘娘,该上路了。”
“本宫不信,陛下绝对不会那样对我的!”
姜若嗤笑一声,“娘娘做出那种事情,还真以为陛下会轻轻放过吗?”
皇后的叫嚷忽然顿住,她马上察觉到了异常,“你是如何知道,依照陛下的性子,他不可能告知第三人……是姜怀英!”
“不是哦。”姜若的唇几乎贴上了皇后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本公主才觉得奇怪,那个孩子明明早在东巡的路上就该彻底消失,为何当娘娘回到皇宫,竟然又重新出现了。”
“吓得本公主还以为手底下出现了欺上瞒下的叛徒,好好彻查了一番,原来……还是娘娘有妙招,竟然懂得借种生子。”
皇后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失声尖叫,“你,原来是你!”
姜若冷眼看着她,然后从禁军的手中接过了鸠毒,给灌了下去。
入喉之处,皆是一片火辣,皇后被呛出了大半的毒酒,姜若又不紧不慢地再拿了一杯灌下,无论皇后如何咒骂,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任由自己的手背被糊上了口水和酒水。
毒酒入喉,皇后的口中已经有了血丝,紧接着是无法忍受的腹痛。她蜷缩在地上,望向姜若的眼中充满了怨毒。
“你以为杀了我,是圣上喜爱你大过本宫吗?你也只不过是他的傀儡!”
“你今日杀了本宫,就是将把柄送到了圣上的手中,但凡有朝一日将此事透露出去,本宫的母族不会放你!我乃当今丞相之女,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我的父兄不会放过你的!”
姜若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想,没有必要和一个已死之人计较。
挣扎了片刻,皇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彻底瘫软在了地上,用尽浑身的力气盯着姜夕,“本宫会在地府等着你。”
姜若走过去,手贴上了皇后的颈侧,命令禁卫军再在心口补上两刀,这才回去跟皇帝交差。
皇后刚才说的话没有丝毫地激怒她,就连她那个猪首都能想到的事,自己能想不到吗?
只是,皇后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自己很快就会送他们夫妻团聚了。
第69章 第69章姜若夜深之际才回到湘水……
姜若夜深之际才回到湘水
宫,她沐浴更衣完,喜莲正在帮她擦干长发,忽而,喜莲的动作一顿,低声唤了一声:“见过六公主。”
姜若困极了,听到喜莲的声音,才发现姜夕不知何时进了门。
姜夕一点也不见外地拖着凳子坐在她身边,“你今日下朝晚了。”
姜若打了一个哈欠,眼尾沁出了泪水,她挥了挥手,让喜莲先出去。
“怎么了,难得那么晚还没睡觉。”
姜夕从一旁拿起干布,递给姜若,姜若极其自然地接过去,自己擦着头发。
姜夕眼尖地瞥见摆在梳妆台上的策论一书,不过片刻之后又移开了视线。
“皇后娘娘病故了,皇帝大悲不已。”姜夕盯着她,“死得太突然了。”
也死得太巧合了。
姜若困顿地微微眯着眼,“是母妃让你来问我的,还是你自己想问?”
“重要吗?”
“重要的。”姜若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因为小夕儿会帮皇姐保后秘密,对吗?”
姜夕看着神情灵动不已的姜若,她想,自己知道答案了。
“就算皇后娘娘死了,但炀帝还有其它的儿子,不算痴傻的四皇子,还有九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还有至少两位怀有身孕的嫔妃。”姜夕平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无论如何,你永远不会是皇位的竞争者。”
皇位。
姜若笑了笑,如此恐怖的话,但就这样被姜夕轻飘飘地说出来,竟然让她生出‘这皇位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来。
“小夕儿说的没错,”姜若用布包裹着一头及腰的长发,缓缓揉搓,“但是啊,这场大戏终于可以开始了,因为……”
姜若弯了弯唇,轻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姜夕的额头,“因为已经不会有新的玩家加入了。”
姜夕:“你干了什么。”
“嘘……事以密成,”姜若的的神色有着几分傲倨,“你不会以为前段日子你阿姐我是自愿去给他当牛做马,照顾有加的?”
姜夕也猜到了几分,要对皇帝的身体动手,那便只有贴身相伴之人,而东巡回来之后,皇帝重伤未愈,将朝中事物交给了姜若暂代,那段日子她整日早出晚归,甚至是不归。
也想必是那时的‘尽孝’,才让姜若得了手。
姜若垂眸,“阿姐也吃了那种药吗?”
姜若一愣,她从未想到过姜夕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她心里暖洋洋的,“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得到了答案,姜夕起身,“我只想提醒你,别把自己也给害了。”
“我困了。”
姜夕离开之后,姜若望着门口,迟迟没有回神。莫名地,她想到第一次见到姜夕的场景,那时,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地意味深长。
小夕儿是真的让她当心自己的身体,还是……在提醒她小心玩火自焚?
但是……姜若重新拿起了书桌上的几篇策论,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姜夕独自打着灯笼回宫,半路上打了一个喷嚏,她总觉得有人在蛐蛐自己,也许是姜若,当然,谢缨也有嫌疑。
其实她刚才对姜若说的那句话,真的只是表面意思,她只是担心姜若得到的避子药,实则是毒药,避子不过是副作用罢了。
至于姜若的野心,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是……姜夕并不觉得姜若能够那么顺利。
毕竟,如今的朝臣能够容忍她以女子之身在朝政上指手画脚,背后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的行为得到了皇帝首肯,而皇帝一旦倒下,她的所有优势都将不复存在。
姜夕踩在了积雪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如果她是皇帝,面对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儿,下一步会怎么样呢?
小灯笼晃荡出浅浅的光晕,照出了晦暗不明的前路。
如果自己是皇帝,那么她会让宜贵妃诞下未来的储君。
也只有这样,姜若才会尽心尽力辅佐那个‘太子’,而非生出不切实际地妄想,妄想取而代之。
*
皇后以国母的礼仪进行了风光大葬,还请来了紫光寺的高僧为其主持。
紫光寺就是皇家的国寺。在法事完成之后,主持似乎看出了炀帝身有不适,献上了一些黄符,让其烧成灰,化在水里服用。
若不是亲眼所见,姜夕也不相信有如此荒唐的事,看来即便是皇帝,老了也是有被骗去买保健品的可能。
但也不能说神棍的符咒完全没用,姜夕严重怀疑里面混了春天的药,否则为何炀帝开始有了精力,夜夜留宿湘水宫?
而姜若也不知道是因为炀帝看起来一日好过一日的身体,还是也想到了某种可能,心思越发地深沉,而与姜夕独处的时候,姜夕也很少见到她再开怀地笑了。
姜夕陪她一同望向宜贵妃宫殿的方向,她忽然很想问姜若一句,若宜贵妃真的有了皇子,姜若会对他下手吗?
而似乎察觉到了姜夕看了自己许久,姜若扭过头来,“阿姐脸上可是有东西,竟然让你看了如此之久?”
“没有。”
姜若没有再追问。
有过了大半个月,紫光寺的和尚终于要离开皇宫,临行前,是姜若为他们安排相关的事宜,也因此,姜夕有幸近距离看到了这群和尚。
忽然,其中一名和尚轻轻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
说话的那人是个年轻的小沙弥,似乎是第一次入宫参加法事,说话竟然如此没有规矩。
姜若将姜夕不着痕迹地护在了身后,“这是大盛的六公主。”
小沙弥似乎没有听见姜若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姜夕,眉毛越来越紧。
可出宫的时辰已经到了,也没有理由再留,最后只是道了一声,“怪哉。”便离开。
此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有在姜夕的心里升起任何的波澜。
*
冬天就要快过去了,春天一来,会试就要开始了。
第70章 第70章三月初九,会试开考。……
三月初九,会试开考。
虽然京城里并不缺少乐子,但每回的会试都会赚足所有人的目光,甚至有赌局来押此次的中榜的会有何人。
虽然考生们忙着复习课业,并不出门闲逛,但他们之前的卷子早就在暗地里流传出来,也让京城人士对此次的考生们有了大致的印象,而甚至不少富商摩拳擦掌,做好了榜下捉婿的准备。
姜夕深居湘水宫,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并不关心科举的事,只是姜若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让她想忽视都难。
姜若在路上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恍惚了一瞬,走过来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小夕儿都长那么高了。”
姜夕捉住她不断比划的手,让她放下,冷漠道,“二十天。”
“嗯。”
“我们才二十天没见。”
倒也不必说得那么夸张。
姜若晃了晃脑袋,眼神才重新聚焦起来吗,忽而一亮,“小夕儿,想不想赚大钱。”
“……不想。”直觉告诉自己,姜若赚钱的路子可不是什么正当的路子。
姜若掏出一把银钱给她,神神秘秘:“听闻宫人之中开设了赌局,押中状元的赔率可是一赔一百。”
姜若朝她眨眼,疯狂暗示。
姜夕:“你有人选了?”
姜若哼哼两声,“这可不能乱说,这状元需等到三日后的殿试,由父皇考核后方能决定,哪里是我一个小女子可以决定的。只不过阿姐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父皇也应当会喜欢。”
姜夕望着她,“怎么有意思了?”
姜若挑了挑眉毛,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意外的,没有透露任何消息,“阿姐只能告诉你,他姓孙,若你想去小赌赚上一笔,那不妨试试看。”
姜夕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既然姜若不想说,那就算了,至于赌钱,姜夕更是想都没
有想过。
如果真的是姜若口中那个孙姓的考生中了状元,自己又身份特殊,说不定会给姜若惹来徇私舞弊的麻烦,姜夕讨厌麻烦。
……
姜若上午刚走,下午湘水宫就来了生人。
姜夕提着小竹篮,打算将自己院子里面新长出的蘑菇再收一收,路过大门的时候就看见了一道青如翠竹的身影。
姜夕路过的步子一顿,又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倒退回去再看一眼。
正巧,那人也发现了她。
姜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自从姜若做了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之后,湘水宫的来往的外人可不少。但姜若虽然离经叛道,可其他人还是循规蹈矩的,即便有心与姜若结交,也是派出府中的女眷和姜若吃酒喝茶。
而来湘水宫的外男,这还是头一次。
——毕竟再怎么样,此处也是宜贵妃的住所。
一个没有被阉割的外男闯入皇帝女人的宫中,是不要脑袋了吗?
男人也发现了她,对姜夕招了招手。
姜夕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似乎没有办法了,男人主动走了过来,“在下孙少州,你可是这宫中的宫女?”
姜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虽然自己的衣物不算多华贵,但和普通宫女的服制大不相同,怎么也不该认错。可忽然,她记起因为今日打算挖蘑菇,自己特意穿了最旧的衣裳,再加上提着的小篮子和放在里头的小铲子,看起来似乎和普通宫女也没差多少?
孙少州也觉得这个一言不发的宫女有些奇怪,但念及此时光天化日,又是在宫中,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端,“我不巧迷路了,你可知道大公主姜若在何处?”
听到姜若的名字,姜夕总算有了反应,“你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听到眼前的宫女如此尊卑分明的观念,孙少州的警惕消失了不少,看来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而已。
“公主又如何?名字取来就是给人称呼的,若是特意避之,翻到是本末倒置了。”
平心而论,孙少州的话并不算出格,但姜夕的直觉却告诉自己,他有些古怪。
孙少州:“今日我就是受大公主所邀,来湘水宫一聚,还不速速引我前去见你家主子。”
姜夕依旧没动,只是看了他半晌,就在孙少州的耐心耗尽之前,道:“姓孙?”
“姑娘可对在下的名字有什么意见?”
“姓孙,孙少州?”姜夕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回是在重复给自己听的。
除了记起今早姜若提到的那个‘有意思的人’也姓孙之外,姜夕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在自己及笄礼的时候。
“京中风靡一戏文,名曰《徐生志》,听闻其作者就姓孙。”
孙少州的眼神慌乱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一副惊讶的模样,“你一宫中的宫女,竟然也看过外边大名鼎鼎的戏曲?”
“但你听错了,那戏曲的作者明明是‘三枚铜臭’,与在下没有任何关系。”孙少州脸不红心不跳,“哪位可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在下骑着马匹都追不上。”
脸皮好厚。姜夕心里默默道。
“哎……不说这个了,你快带我去寻大公主吧,在下与她有要事商议。”
姜夕看了他一眼,然后总算转了转身子,“跟我来。”
孙少州忙不迭地跟上。
刚开始孙少州还怀疑这个冷脸的小宫女会不会是在故意耍自己,带着自己遛弯玩儿,毕竟小说里这种见人下菜的炮灰女配可不少见,但经过一个无人的花园之后,视线猛地变得开阔起来,也能看见零星几个忙碌的宫人,他们大多只是看了姜夕一眼,然后便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看来是没有耍自己。孙少州放下了心。
随着姜夕的带路,出现在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而孙少州也发现了不对劲。
随着他跨出了朱红色的门槛,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往前一步。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已经在自己身后合上的大门,已经有了九分的怀疑,剩下的一分是垂死挣扎:“大公主在这里吗?”
姜夕:“这是大门口。”
宫门就在你身后,刚刚被关上。
孙少州气急败坏,“你在耍我!”
“大公主不会见你。”
孙少州咬牙,“大公主亲自送信来邀,还特意打开让人带在下进去,为何突然不肯见我?莫非你们是有意戏耍在下?”
姜夕并不相信孙少州的话。
先不说她根本不相信从孙少州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单凭他话中的错漏百出,姜夕就不可能带他去见姜若,最好毫无交集。
如果真的有人送信,并且派人领路进入了湘水宫,那么之后呢?为何之后就没有继续给他带路了?
更何况,带路进来的还是自己的偏僻小院子。
自己的小院处于湘水宫的外围,只有通过什么不正当的路径进来,才会出现在自己的小院周围。
可无论孙少州是被人蒙骗了,还是有意为之,她不可能带他去见姜若。
“你该出宫了。”姜夕说。
孙少州咬牙:“如果我不走呢?”
姜夕只是用黑沉沉的眼珠子看着他,似乎在说,那就别怪她叫人将他赶出去了。
僵持片刻,还是孙少州率先认了输,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一路上,孙少州异常顺利地出了宫。
不,也还是有一些不顺利的地方,例如一直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宛如游魂一样的小宫女。
孙少州进入了客栈,猛地回头一瞧,居然发现姜夕也动起来,俨然一副要继续跟着的模样,一路上的怨气终于忍不住破了功。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监视你,”姜夕的声音慢吞吞的,“免得多生事端。”
孙少州忍无可忍,决定今夜写话本的时候就加入一个阿谀奉承干尽了小人行径的恶毒宫女角色,再给她定一个被百般磋磨地结局。
如此一想,孙少州的脸色才好多了,“顺便你,但湘水宫的人,在下记住了。”
姜夕忽然不知自己已经在孙少州的心里被写死了一百遍,她记下孙少州的门房号,准备下楼开一间房,就在孙少州的隔壁。
自己刚才跟着孙少州出宫,竟然也无一人阻拦,按道理在戒备森严的宫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但如今,孙少州却成为了哪一个特殊的变故。再加上孙少州自称接到了姜若的邀约,重重疑点之下,姜夕不得不生出了防备。
是有人故意陷害姜若?
是因为明日的殿试吗?
姜夕知道姜若对明日的殿试十分看重,若是多个日月的谋划都毁在了今日的变故,姜若一定会很伤心吧。
当发现孙少州的那一刻,姜夕就做出了决定,在科举结束之前,自己恐怕都不宜出现在湘水宫了。
只有自己这个唯一和孙少州有过交集的人离开湘水宫,才能保住姜若一身的清白,否者,若是背后的黑手给姜若安上一个徇私舞弊的名头,那可是百口莫辩了。
姜若走到掌柜身前,询问了房钱,可当她提出要孙少州隔壁的房间的时候,却被掌柜的拒绝了。
“姑娘,那位公主与我们东家大有渊源,并且还是附近赶考的考生,因此不止他左右两间房,就连上下两间,都早早被清空,不再做买卖,姑娘再选一间屋子吧。”
“同一层,楼梯口那间。”姜夕退而求其次,如果再楼梯口,那就能够观察到最近孙少州到底见过何人,一个能随意给出皇宫同行令牌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这要求倒不难,掌柜同意了。
可姜夕准备去掏银两的时候,手忽然停顿在了半空中。
——活了十六年,她身上都是没有银子的。
姜夕默默地拔下了发髻尾端的簪花,上头垂坠着三颗玉米粒大小的红玛瑙,“可不可以抵扣……”
“姑娘,”掌柜的似乎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了,“要换银两需要去当铺,而我这里是客栈。”
“再者……”掌柜的拿起那一小段簪子看了看,意味深长,“姑娘这东西,怕是来路不对。”
也别怪他以貌取人,这位姑娘一身已经微微褪色的衣裙看起来着实不像能买得起这种品质首饰的人家,只怕不是赃物,来自己这里销赃吧。
姜夕伸手想要拿回簪子,但掌柜却把手往里头一缩,“但万事皆可以商量,若姑娘可接受这个价钱,在下也可以救急。”
“不用。”姜夕几乎是用力拔出了自己的簪子。
这个店家不是实诚人,和他继续打交道会很麻烦。姜夕放弃了住店的打算,只怕自己就算去到其它的客栈,也大概会是这个结果。
姜
夕站在街上,身无分文,恰逢又到了午饭的点,肚子已经开始闹腾了。
自从搬到了湘水宫,自己很久没有挨饿了。
姜夕不过思考了三秒,就决定了往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便姜夕没有回头,也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但好在,在姜夕接近那片宅子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她怎么进去了。’
‘呸,那老狐狸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身后跟着的几个青壮男子只能不甘心地再看了一眼宅子,想到那小姑娘满头价值不菲的珠宝,也只能作罢。
谁让眼前的朱红大门,写着偌大的‘将军府’三字呢?
……
谢缨从校场上回来,远远就看见饭桌摆满了饭菜,而往日里对他避而不见的长辈小辈们都好似忽然活了过来,凑成了一桌。
谢缨直觉有古怪,莫非是姑奶他们有事相求?
谢缨从副手手上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一边笑着入门,“今日可是什么好日子,各位竟然都来齐活了……”
谢缨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他有些想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白日见鬼了。
否则他怎么会看见姜夕出现在了他的屋子里头?
总不该是他白日里就做起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