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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秋日的黄昏,永远都带着一抹浓浓的画意。
今日的黄昏,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美。
他们手挽着手,走在喧闹的长街上。
风逍舞另一只手已提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和不同的小玩意,司马嫣却好像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只希望这条路能够就这样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地一直走下去。
只是无论什么样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正如秋晴的艳阳终究会沉落一样。
她也知道当天边的霞影渐逝,就是他们的终点,然而她脸上还是洋溢着幸福的欢笑。
这是他们第一次走在大街小巷中。他们相聚的时刻太短,能像这样无忧无虑地一起走在闹市和野巷里,她已感到满足。
虽然我还是希望能够继续走下去……不过这么贪心好像也不太好……
何况今后还有无数个日子,我又何必只在意这一时?
夕阳终已沉落。
司马嫣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这口气里更多的是满足,却还是有点不太情愿的意思在里面。
风逍舞道:“你已觉得足够?”
司马嫣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笑着,倚在他的肩头上。
风逍舞笑了笑,道:“等下我去见一个人,你想不想来?”
司马嫣道:“是什么人?”
“嗯……应该算是好人。”
“那我去。”
司马嫣嫣然道:“其实只要有你在,就算是坏人我也一样敢去。”
风逍舞仿佛有点惊讶:“你说这句话时居然没有脸红。”
司马嫣嘟起嘴,咬了咬风逍舞耳朵:“你还好意思说,我现在可是被你磨练得刀枪不入了,你可别想占我便宜。”
清丰巷。
李府。
月犹未出,只有凉如水的夜色和温如情意的别家灯火。
风逍舞抬起手,敲了敲厚重的朱门。
他本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哪知门立刻就开了。
一个眼睛大大,脸蛋圆圆,两条辫子长长的小姑娘,长得可爱极了的小姑娘,从门里探出半个头。看到风逍舞,脸上泛起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将门打开。
不等风逍舞说话,小姑娘道:“你是不是风逍舞?”
风逍舞道:“你认得我?”
小姑娘笑道:“爹爹说今晚你一定会来,让我在这里等着给你开门,看来我果然没失望。”
风逍舞没懂:“失望?”
小姑娘撇了撇嘴:“你以为我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愿意像个呆瓜杵在这里等你来么?平日我是死都不会做的。”
风逍舞立刻意识到这十二岁的小姑娘鬼点子一定多得很,而且一定很调皮。
十二岁的小孩随随便便就将“死”字挂在嘴边,一定都是人小鬼大的。
司马嫣觉得这个小女孩有点好玩,弯下腰:“那么你为什么愿意在这里等我们呢?”
小姑娘道:“爹爹说今天来的是一个大哥哥,叫风逍舞,不仅武功很高,还长得很不错。而且他还会带一位姐姐来,也是长得很漂亮的人儿,说我在这里等着一定不会失望的。”
她笑道:“看来爹爹没有骗我,我确实没失望,否则我就要像小时候我撒谎时爹爹打我屁股一样去打他的屁股了。”
不等司马嫣说话,她立刻接道:“姐姐你千万别吃醋,我可不是为了看这位哥哥才在这里等着的,我只是要看你,我一向喜欢看长得漂亮的姐姐。”
“而且醋吃多了,整个人都会变得酸酸的,严重的话酸得连嘴都扳不直了,所以一个人能少吃醋尽量还是少吃的好。”
司马嫣怔住。这小姑娘说起话来就像是只百灵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根本不给人回驳的机会。
风逍舞苦笑。他知道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只有无奈地道:“你爹爹让你来带我们过去,你为什么还不动身?”
小姑娘板起脸:“我就不带你们去,偏不带你们去,你能拿我怎么样?难道你还敢欺负我?”
她的情绪变得可真快。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又狡黠地笑了:“你当然不会欺负我,因为姐姐还在这里。就算你要欺负我,也一定会骗姐姐走开后再来欺负我的。”
司马嫣急了,将风逍舞拉住:“他才不会做这种事,就算我不在他也一样不会做的!”
小姑娘“扑哧”一笑:“好好好,他当然不会欺负我。要欺负也是先欺负你,你这么容易上当,男人最喜欢的就是欺负像你这么容易上当的女孩子了。”
司马嫣想再回辩,风逍舞立刻抢开话题:“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带我们去?”
这小姑娘真的很会逗别人说话,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妙。小姑娘撅起了小嘴:“你总该先问一下我名字。像我这么有意思的女孩,身为男人怎么能不问我的名字?”
风逍舞只好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我叫诸葛娘娘。”
风逍舞道:“诸葛娘娘?”
小姑娘笑了,一边拍手道:“哎哟真乖,真是个乖儿子,娘娘现在就带你过去。”
风逍舞怔了怔,也笑了。
他很久都未再上过别人的当,没想到这次居然栽在一个只到他胸口这么高的小姑娘手里。
看来现在不止有姓宋的那匹老狐狸,还多了只叫诸葛娘娘的小狐狸。
李园很大。
园中林木雅致,斑枝漏影摇曳晃动,晃得清煌月色更加迷人。
司马嫣本来已有点怕了这个鬼一样机灵的小女孩,但现在聊着聊着,却有点喜欢上她了。作为平常女孩子间的对话她们聊得居然还很投机。
她的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女孩。除了心里鬼点子太多了外,其它地方都可爱极了。
一路上她们一直在说话。他们已知道她的名字叫诸葛灵。
诸葛灵强调:“是机灵的灵,灵光的灵。”
她的确很机灵,很灵光。
诸葛灵道:“我教你个法子。”
司马嫣道:“什么法子?”
诸葛灵道:“我知道你们应该很少会吵架,毕竟你们也不像动不动就喜欢吵架的样子。但时间久了也免不了会有摩擦,偶尔吵一两次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居然就开始说教了,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
司马嫣忽然沉默了,似想起了什么事。
这一次……算不算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呢……
不过这次吵架后,感觉我在面对他时好像比以前要大方了很多,变得不那么含蓄了,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呢。
诸葛灵道:“吵完架后,你记住千不能万不能先找他认错,即便真的是你错了也一定不能承认,不然下次吵架先认错的肯定又是你了,你绝对不能让他养成这种得意忘形的坏毛病。”
诸葛灵向司马嫣笑了笑,鼻子也跟着皱了起来:“你一定要让他先来向你认错。如果是他先来认错的话,那他以后就不敢随便跟你吵架了,你以后也会有更多蛮不讲理的机会,这点一定要记住。”
风逍舞长叹一气:“我实在不明白依你这样的年纪怎会懂这么多不该懂的东西,莫非令堂从你小时候就一直在教你这些?”
诸葛灵叫了起来:“我才不需要娘娘教呢。这些东西本就是生为女人该主动去了解的,要不然岂非天天都要被你们这些臭男人欺负?”
司马嫣莞尔一笑。虽然她并不认为诸葛灵说的都有理,但也没有反驳她,向风逍舞道:“你以后可要小心了,说不定我真的会这么对你的。”
诸葛灵拍手笑道:“好哇,哪天等你们成了老公老婆,一定别忘了请我去喝喜酒。”
司马嫣一咬牙,这鬼灵精果然三句话里不捉弄下别人就浑身难受。她刚想回话,前面灯光渐渐明亮,诸葛灵先道:“到了。”
院里四敞明轩。房前一曲流水仿佛也被商末的残飙给老了,寂静无声地流着。风中残叶,月光从天边最低矮处涯畔侧漏出,已被秋风老了的曲水又附着起了生气,闪熠着粼亮的银光。
三人步过曲上小桥,走至门前。
诸葛灵推开门,看到诸葛青峰独坐在桌前。她立刻跳了过去,跳进诸葛青峰怀里:“爹爹!”
诸葛青峰抱起诸葛灵,脸上洋溢着笑容:“小鬼灵精,让你带哥哥姐姐们来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又偷偷做什么坏事了?”
诸葛灵嘟起嘴:“只不过是他们自己来迟罢了,一路上我可乖得很,不信你问哥哥姐姐嘛。”
风逍舞只好转头,当没听到这句话。司马嫣已忍不住笑了。
诸葛青峰笑道:“你还是那么调皮,长大可怎么得了。算了,你娘在里面等你,快点过去吧。”
诸葛灵不依道:“我也要和哥哥姐姐吃饭,爹爹,你让娘也一起来吧。”
诸葛青峰叹了口气:“你总该知道你娘她素来不喜见生客。她在里面估计已孤单得很,你快进去陪她吧。”
诸葛灵努了努嘴,还是跳下了诸葛青峰的臂弯:“好,小铃铛听爹爹的话,爹爹要答应今晚在睡前给小铃铛讲个故事。”
诸葛青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居然也变得很温柔:“小铃铛乖,今晚爹爹给你讲两个故事。”
诸葛灵欢呼着跳了起来:“真的?”
她看向诸葛青峰,却发现自己的爹爹正皱着眉按着鼻子。她意识到自己刚刚跳起的动作把爹爹的鼻子撞到了,急忙走上去:“爹爹,你没事吧?”
诸葛青峰笑道:“你爹爹可是大名鼎鼎的华北第一刀客,哪有这么不禁撞?放心,爹爹从没骗过你,只看你能不能熬到我讲完两个故事再睡着了。”
诸葛灵又欢呼着跃起,在诸葛青峰脸上亲了一口,一蹦一跳跑进屋里,就像是只清脆的小铃铛。
诸葛青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充满了愉悦与安详。
风逍舞看着他。他想不到这位外貌粗莽的大汉居然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充满父亲的慈爱与关怀。
诸葛青峰道:“她喜欢别人叫她小铃铛。”
风逍舞点了点头。
他明白。这是诸葛灵喜欢的,也是诸葛青峰喜欢的,他的快乐与骄傲。
诸葛青峰看向司马嫣:“这位想必就是和公子一同前来的司马姑娘了。”
司马嫣点了点头:“小女司马嫣,见过诸葛庄主。”
诸葛青峰看着司马嫣。看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司马翔能留有这样一个女儿,也算是他有福。”
这话听起来虽像是称颂,却在他说这话时似还有种很奇怪的情感,眼里也流出种很奇怪的神情,奇怪得连风逍舞也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
诸葛青峰却已笑道:“小铃铛一直都是个脑筋机灵的娃子,你们有没有吃了她的亏?”
风逍舞笑道:“就算我们想不吃她的亏都很难。”
诸葛青峰大笑:“看来我这女儿长大后吃准是要当个害人精了。有时连我这做父亲的也兜不过她的手段。”诸葛青峰以手作请:“饭菜备在一旁的偏厅,两位请进。”
布置典雅的厅堂,却不显冗杂。桌上菜色六品,用的是官窑的白瓷装盛。一碟龙井虾仁,一碟清蒸扇贝,一碟扬州干丝,一碟鲍汁乌参青花菜,一碟西湖醋鱼,一碟客家酿豆腐。
菜品不但丰盛鲜美,配菜也非常考究,更增添了食欲。
诸葛青峰道:“菜是内人亲手做的。虽她不喜见生客,却也为这一顿劳费了些心思,两位请慢用。”
这六样菜都做的很合司马嫣的胃口。司马嫣对上到厅堂的菜一向比较挑剔,却也挑不出这几道菜的不足之处。
除了六色菜品,还有两味糕点各放在三人面前。一味紫薯山药糕,一味红豆栗子羊羹,也恰对司马嫣的味蕾。虽年龄相去甚远,席间三人却聊得甚是投机。诸葛青峰取出晶莹如琥珀带着深邃焦糖色的托卡伊贵腐酒不住侑觞,风逍舞只推不饮酒,倒是司马嫣与诸葛青峰浅酌了几杯。歌笑燕饮,喧哗良宵,只觉兴致飞扬,不思将阑之索然,只余此刻间尽欢。
司马嫣喝着聊着,眼圈忽然有点红了。
诸葛青峰道:“姑娘为何流泪?莫不是菜不对口味?”
司马嫣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娘娘。”
她沉默了会,道:“娘娘从前也很喜欢研究各色菜系,做菜也如这般细腻精致,连得月楼的方师傅也向她请教过厨艺,只是……”
诸葛青峰沉默片刻,道:“我能明白姑娘此时的心境。”
风逍舞没有说话。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其实他早有感觉,隐隐中似有双眼睛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莫非诸葛青峰另有盘算?不然怎会专程按司马嫣的口味来做这几道菜?
又或这仅仅只是巧合?
碍于客人身份,风逍舞并没问出口。但他总有办法能出去看看。
客人若想避开主人的视线,通常有个最简单的法子。
风逍舞道:“请问雪隐所在何处?”
诸葛青峰道:“出门左拐便是了,只不过公子也要小心。”
风逍舞道:“小心什么?”
诸葛青峰笑道:“此处雪隐也非常豪华,公子小心别把里面的马桶当作躺椅不出来了。”
风逍舞没有把马桶当躺椅,因他根本就没去。
他一出门,就立刻找那一直监视着他们的视线。
风逍舞躲过窗野的范围,一跃翻上屋顶,四下张望。
他落在屋顶的声音轻如落雪,诸葛青峰断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动静。
他想找那个人,却没有找到。
莫非是他的感知有误?毕竟李园现在是诸葛青峰的地方,更有义宏庄的人守着,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只身进入李园刺探。不是每个人都是鬼手捉影。
感知越灵敏的人比起其他人的确更容易产生错误的判断。
但风逍舞自独身涉入江湖以来就不再有过错误的判断。他自信这次自己的判断也一定没出错。
他四下环顾。他已站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却还是没看到那个人。
虽然他没看到那人,却看到了诸葛灵一个人走在林间小石路上,时不时还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这讨人喜爱的小姑娘竟像是在生着闷气。
风逍舞纵身飞跃,在诸葛灵身边轻轻落下。诸葛灵却好像根本没看到他,还在赌着气踢着路上的石子,路过风逍舞身边时居然也在他鞋子上踹了一脚。
没看到风逍舞,这一脚又怎会踹得如此用力?
风逍舞微笑:“小铃铛,你在干什么?”
听到别人叫她小铃铛,她似有点高兴起来了,却还是故意板着张脸,自顾自走着。
风逍舞追上去:“你怎么不理我?”
诸葛灵道:“我高兴。”
风逍舞道:“那你为什么一个人走着?”
诸葛灵道:“我不高兴。”
风逍舞又笑了。他发觉这个小姑娘实在妙得很。
诸葛灵却回头,两只大眼睛狠狠瞪着他:“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不高兴?”
风逍舞道:“你若要说,我不问你也一样会说的。”
诸葛灵跳了起来:“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你一定要问的,你究竟明不明白?”
不等风逍舞说话,她就已抢道:“女孩子都是不喜欢主动将自己想法表达出来的。你只有问了,她才会说,你如果不问,那她也不说,你就永远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了。你要是这样对姐姐,以后可怎么得了?”
她居然开始在教训风逍舞了。风逍舞只有苦笑:“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诸葛灵又撅起了小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才不跟你说。”
风逍舞也不再问,转身就走。
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好问的?
诸葛灵却又叫了起来:“你怎么又不问了?”
风逍舞不理他。
这次她却自己跑过来了,死死拉住风逍舞的手,竟像是在哀求:“求求你再我问一次吧,这次你问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一定。”
风逍舞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也不禁软了下来,柔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诸葛灵道:“因为你是个坏蛋,我才不要告诉你这个坏蛋。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任何人的。”
风逍舞微笑道:“那现在你不妨告诉我这个坏蛋。”
诸葛灵扑进了风逍舞怀里,竟哭了出来:“娘娘她……她不要我了。”
风逍舞道:“你娘娘怎么会不要你?”
诸葛灵红着眼道:“平日我进她房里,她都高兴极了,但今天却硬是把我赶了出来,她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诸葛灵还在揉着眼睛。风逍舞道:“你娘娘现在在哪里?”
诸葛灵转身,指了指远处的一排矮房:“就在那里。”
风逍舞望去,目光闪烁了一下,道:“这里除了你和爹爹娘娘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诸葛灵摇头:“这次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家丁们都留在京城里了。”
风逍舞道:“走,带我去见一见你娘娘。”
诸葛灵吃惊道:“你在说什么?娘娘她从不见生人,方才爹爹也和你说过了,就算你去了也见不到她的。”
风逍舞道:“那我就远远地看一眼。”
诸葛灵眨了眨眼,又像小狐狸一样笑了:“嗨呀,你不会是想打我娘的主意吧?要是被我爹知道你肯定要被砍成八百段的。”
风逍舞苦笑:“这怎么可能?我当然不会……”
诸葛灵白了一眼风逍舞:“不是这个原因?那你就别去了。男人见女人若不是垂涎她的美色,肯定都是无聊透顶的理由,你还是别去打扰我娘的好。”
风逍舞仰天,长长叹了口气。这似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么绝望的无奈:“那就按你说的那样,我是倾慕于她的美色,可以带我去见见她吗?”
诸葛灵从风逍舞身上跳下,嫣然道:“这才对嘛。来,诸葛娘娘这就带她的宝贝儿子去见一见婆婆。”
风逍舞不再说话,只是苦笑着。
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一个人,又怎么垂涎她的美色呢?
灯光渐近。
小屋已可清晰看到。诸葛灵将风逍舞拉进一处草垛里:“你就在这里看吧,记住只能看一眼。”
风逍舞目光透过草丛,正见到一位妇人正凭着窗轩望着远方,眼中仿佛还有泪光闪烁。
她目光望向的正是不远处诸葛青峰安排他们吃饭的偏厅,偏厅里还能清晰看到诸葛青峰和司马嫣交谈的身影。
可她为什么会流泪?
她又为什么宁愿一人躲在这里流泪望着远处偏厅,也不愿和丈夫一起会客?
风逍舞再欲细想,诸葛灵却一把将他拉开,不满道:“一眼你已看过了,你还想看多久?”
好像别人多看一眼她就会有什么损失似的。风逍舞道:“你自己来看看。”
诸葛灵道:“我天天都在看我娘,我为什么要和你这个色狼一起看?”
风逍舞道:“你来看就知道了。”
诸葛灵撇了撇嘴,还是将眼睛塞进了草垛里。她看了一眼,立刻讶道:“娘娘她……为什么在哭?”
风逍舞没有回答。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诸葛灵猛然醒悟:“娘娘一定是不愿让我看见她在哭,所以才赶我出来……”
话没说完,她已跑向屋子。
风逍舞转身,也走向他出来时的偏厅路上。
他出来的时间确实有点太久了,已到了必须要回去的时候。
风逍舞推开偏厅的门,就听到诸葛青峰爽朗的笑声:“看来公子真把马桶当作躺椅好好睡了一觉。”
风逍舞笑了笑,没有说话。
司马嫣道:“你跑哪里去了?”
风逍舞道:“只是回来的途中见到了小铃铛,陪着她玩了一会。”
诸葛青峰笑道:“小女平日虽古灵精怪,却也是个讨人喜爱的娃子。”
风逍舞坐下道:“这话由诸葛庄主口中说出不免骄纵,但却也是事实。”
诸葛青峰大笑。三人依旧如来时一边吃着菜,一边融洽地聊着。半个时辰过去,桌上菜品已寥,诸葛青峰道:“时候已不早,我已提前安排好两位的房间,二位用餐完毕后,不妨就此歇脚,也不用急来忙去地赶回去。”
风逍舞道:“既奉庄主盛情,在下等也不便推却,就有劳庄主了。”
请一面之缘的人吃饭已不算寻常事,留人下来过夜则更加稀奇,稀奇中的稀奇是风逍舞居然坦然接受了。
他已察觉诸葛青峰这次请他们来吃饭一定不止是想交个朋友这么简单,他一定还有另外的目的。
但直觉告诉他诸葛青峰的目的至少对他们并没有恶意,所以他才接受了他的邀请。他想看看诸葛青峰究竟是因何事才想将他们留下来。
一个人若想要迫害另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在外面瞎逛的。
房间宽敞明亮,家居布置匠心独具,既不显得拥挤,也不让人感觉俗气,将富贵的雍容气息完全表现了出来。
李解元确是位不同凡俗的雅士。
雕花屏风将尘俗隔绝于外,案上的点螺漆器在月光下闪着斑斓的辉光,房间炉火温暖而旺盛。
娥月寝耀,玉绳低度,清光咫尺。温暖的炉火,温和的月光,一如往初的夜。
他们没有点灯。司马嫣倚着风逍舞的肩膀,静静望着窗外迷人的夜色。
主人已走,两位关系不同寻常的客人在这样的夜里会做些什么呢?
司马嫣道:“我们是不是好久都没像这样子在一起了?”
风逍舞道:“嗯。”
他们确实已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安详无虑,能暂时避进只属于两人的世界里了。
多情的秋风月下,好静的夜。
他看向司马嫣:“的确好久了,是吗?”
司马嫣看着风逍舞的目光,却移开了视线。
她的眼睛一直在转,却就是不肯看向风逍舞。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在警惕着。
他们走在一起已不算短,可真正一起相守的时间却少得可怜。而且此前他们彼此间带着些许腼腆,以至于情人间本来早就该做的事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做过。
她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在跳,左手食指的指甲又用力捏进了拇指里。
风逍舞却扶起了她的下巴。
她看到了的他眼睛。她想躲开,却并没有这么做。
她想抵触,想拒绝,她的目光和紧紧咬起的内唇甚至已因情绪的急剧迸发有点轻轻发抖,却还是瞬也不瞬看着他的眼睛。
我变得大方了,大方个大头鬼……
他真的坏透了,又用这么狡猾的一招。可为何每次我明知他会用出这招,却还是稀里糊涂地就中招了呢……
他这双眼睛简直就是在作弊……为什么男孩子也会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明明感觉我是在抗拒的,却怎么好像并不讨厌……
酒气的浅醉微醺下,她的双眸也迷离似带着雾气的月光,秀颊红晕却如广陵山花般烂漫。嘴唇在略微急促地呼吸着。
她仰起头,轻轻阖起眼帘。
她已在等待。
她的手用力扯着他胸前的衣襟,月光照在她小巧莹润的唇上。他也浅浅阖上双眼,慢慢凑过去……
“嗯”这一声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她感觉脸前的空气逐渐紧密炙热,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她不安却焦躁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就在这最关键的一刻,他们听到了“哗啦啦”的掌声。
“姐姐亲哥哥,哥哥亲姐姐。姐姐想亲亲,哥哥就亲亲。哇,好棒好棒!”
诸葛灵从黑暗中笑嘻嘻地走进来。司马嫣推开风逍舞,脸红得连一点白皙都看不到了。
他们就没想过这里会突然多出个人来。
司马嫣跳上床,用枕头将脸蒙住,人已缩进了被窝里。
风逍舞只能无奈地心里叹了口气。他实在已无话可说。
诸葛灵笑道:“你们继续呀,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多一个观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姐姐你实在害羞,那我转过身,等你们做完了我再转回来也是一样的。”
司马嫣抓起枕头甩向诸葛灵,大声道:“你走开,你讨厌死了!”说完她立刻躲进被窝,竟哭了起来。
诸葛灵怔住。她想不到司马嫣居然羞得直接哭了,怔了半晌,立刻道:“好姐姐,是我不好,我来得不是时候,更不该在这种时候跑出来。你就不要哭了,你要是再哭,我……我……”
她说着说着,眼圈也开始红了。忽然眼泪决堤一般开始泛滥,哭得甚至比司马嫣还凶。
风逍舞看着面前这两人,已完全不知所措。
一个男人最糟糕的情况恐怕就是夹在两个号啕大哭的女人之中了,而且哭得一个比一个厉害。
司马嫣钻出被窝,诧异地看着诸葛灵。
她根本没有哭的理由,她在哭什么?
司马嫣道:“你为什么要哭?”
诸葛灵哽咽道:“因为我不乖,惹姐姐生气了,所以我也生自己的气,我……”
她话说到一半,又自顾自地痛哭起来。
司马嫣也慌了,急忙走过去抱住她:“姐姐不生你气了,姐姐也不怪你了,小铃铛乖,乖宝宝知错就改,可不许哭鼻子哦……”
诸葛灵揉着眼睛:“姐姐真的不怪我么?”
司马嫣嫣然道:“真的,姐姐不怪你了。姐姐现在不哭了,所以小铃铛也不能哭。”
诸葛灵破涕为笑,伸手拭去司马嫣眼角的泪珠:“小铃铛不哭,小铃铛以后一定听话,尤其听姐姐的话。”
风逍舞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要一个女人不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跟着她一起哭,而且要哭得比她更大声,更厉害。
他不能不敬佩这小鬼头的手段,这耍赖皮的本事简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幸亏这手段没用在我身上,要是对我用了可怎么吃得消?
司马嫣道:“莫非你刚才一直躲在这里?”
诸葛灵立刻摇头:“没有。我虽然不乖,却不是小坏蛋,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司马嫣道:“那你是才来的?”
诸葛灵点头:“娘娘说想见一见大哥哥,就叫我带他过去。”
风逍舞道:“她找我有什么事?”
诸葛灵道:“我也不知道,娘娘只让我带你过去,并没告诉我是什么事,估计是改变了主意,想见一见你罢了。”
为什么不愿见生客,甚至连饭都没和客人一起吃的女主人现在又想见客了?
风逍舞敛了敛眉。他预感诸葛青峰此番请他们前来的目的也许就是接下来要找他的事。
他看向司马嫣,司马嫣却立刻躲开他的视线,红着脸道:“你快去吧,别让主人家等太久了。”
无论什么女孩处在刚才那样的情况被打断,都会很不好意思再面对自己情人的。
风逍舞当然明白。他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跟诸葛灵走了出去。
又是那一段路。
诸葛灵这次没将风逍舞带进草丛,而是将他带进了里面。
屋内灯火漏出,比风逍舞方才见时明亮了许多。诸葛灵推开门,风逍舞随着她一起走进去。
门里厅堂灯光明亮,一位妇人正坐在一张垫着软毡的胡桃木椅上。风逍舞一进门,立刻就看到了她。
他这才发现这也是位很美丽的女人。虽然岁月的无情已在她眼角留下了几丝褶皱,但那绰约的身姿及细致的面容却是岁月还无法带走的。
她脸上很平淡。即便面对宾客,也淡得没有一丝表情。诸葛灵已走向妇人。
诸葛青峰也从一旁的门里走出,坐到了她身边。
妇人道:“多谢公子今夜赏脸,陪外子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妾身素来不常待客,礼数不周,还望公子见谅。公子不必多礼,请于一旁入座。”
“多谢夫人。”风逍舞一揖,坐下。
妇人道:“妾身家姓宫,名菊萍,公子可唤妾身为诸葛夫人,亦可唤作宫夫人。”
风逍舞道:“是。”
宫夫人道:“今夜的菜肴,不知公子可还算满意?”
风逍舞点头道:“在下等二人尤其钟爱夫人所烹制的糕点,有劳夫人费心款待。”
他心里不禁感到一丝奇怪。
难道这位夫人找我来不过是想寒暄一些琐碎话?
诸葛青峰看向宫夫人:“怎么样?”
宫夫人盯着风逍舞,点头道:“好,好……”
好?好什么?
风逍舞心中更奇。就在此时,宫夫人从腰畔抽下一条衣带,迎风振得笔直,向风逍舞蛇信般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