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风宇莫收回思绪,他望了望右手紧握的皮。
他这一望,不免看见了白皙的双手以及殷红的指甲。
那双手其实很白,同时也很水嫩。只是如果仅看手的话,十个有九个会认定他是个女童,而实际上,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男童。
不过也只能是当前这么认为,毕竟他有很多方面同女子无二,也许十八岁那年会有些许变故,但到目前为止,却没有往那方面变化的趋势。
事实上,手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相反,指甲却很值得一提。
他的指甲比较长,而且长得十分诡异,为什么会配上诡异这个词呢?那是因为指甲是殷红色的。
没错,殷红色,而且是那种血一样的殷红。
这当然不是他染的,他可没那嗜好。
传说中,天生殷红指甲之人一生杀劫不断,终日都将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我的人生也会如此么……?”
风宇莫怔住了,就连手上紧紧握着的皮掉落在地都无从察觉。
他每天都避免看到自己的手,但总是事与愿违——每日都会看到自己的手,然后每天会都像先前那般怔住。
过了片刻,他才缓过神来,赶忙将掉落在地捡起,并拍了拍地上的尘土。
如今的他已经将手上的皮读了不止一遍,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全是些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小事。
真不知道东海延锋到底要告诉他什么,他知道对方是术士,但也不要说得如此隐晦吧?至少,也给他个研究方向什么的吧?
什么都不给,让他两眼一抹黑地去探索,这可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风宇莫腹诽了一阵,收起了手中的那些皮,叹了口气,道”算了,不管了,暂时就先不去研究这些了。”
将手里的皮收好后,他才缓慢地起床,用过早饭后,他缓缓走出房间。
取过无烟,风宇莫开始习剑,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于是干脆就收剑归鞘,坐在门槛上,望天发怔。
自从澹台爷爷仙逝后,风宇莫就很少习剑了,如果有,那也是瞎比划两下就看着天空发呆,提不起一丝兴致来。
即使他明白自己肩负了多重的担子,即使他知道自己必须练好功夫,但却总是无法静下心来好好演武。
抓过身旁的一个酒坛,他开始饮酒。
或许是从三年前的无双节那天开始,他爱上了酒,但那时的他并不经常喝。
不过,从澹台爷爷仙逝那天起,他开始终日饮酒,整个人也消沉了许多。总是闭门不出,或者是坐在门槛上望天发怔。
旁人或许不知道澹台爷爷为何仙逝,但他却是一清二楚的。若不是他,澹台爷爷怎会仙逝?
风宇莫不停地自责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
那一晚静得吓人,听不见半点声响,好像周围的空气被凝结了,显得十分压抑,渐渐的,竟让人喘不过气来。
风宇莫还记得,那一晚没有月光与星光,是一个近乎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
古人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句话的确未曾有过出错的地方。
此时的风宇莫,正被绑缚在一颗树上,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绑缚于此,明明自己在房里睡得好好的。
抬眼望去,周遭足有八位蒙面黑衣人。
其中一人将一把雪亮的弯刀架在他脖颈上,他已经感觉有丝丝鲜血渗出,其他两人提枪在那人身后,余下五人各执兵刃散在四周,像是在警戒着什么。
“委托人的要求,就是麻烦!”那持刀黑衣人的声音颇为清脆,显是一名女子。
风宇莫一听委托人三字,心中不由得一惊,暗想莫不是弑君阁,又或者是戮皇殿,还是杀身堂?
除了这三个组织之外,他再也想不到什么和委托人三个字有联系的组织了。
只是,这三个组织不都消散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了么?怎的竟能死灰复燃?
突然,女子收刀,转身,抱拳。
余下的七人也都同那女子一般,显得十分恭敬,似乎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下一瞬,只见那女子向着不远处的黑暗所在躬身道“澹台前辈,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如此这般行径可有失前辈风范啊!”
风宇莫循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并未看到有人的踪影,起初还以为是不是那女子胡诌的,同时也在暗自揣测那位澹台前辈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让这些行走于黑暗中的杀手如此恭敬。
但下一刻,从那女子望向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那道声音风宇莫在熟悉不过了,是澹台爷爷的。
“多年未曾走动,竟还有人识得老朽,可真是让老朽脸上生光啊!”黑夜中,依稀可见澹台爷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缓步走来,走一步都要停上一阵,“老了,不中用了——看你们这模样装扮,想来是杀身堂的吧?”
“老爷子记性真好,我们的确来自杀身堂,我们的方堂主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女子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蒙面的黑布,余下的几人也同样如此。下一刻,他们八人同时朝着澹台爷爷鞠躬,姿势很是端正。并且双手将手中兵刃高高捧起。
这是他们杀身堂最高规格的礼仪。
“小德子就是这么让你们向我问好的?!”澹台爷爷重重的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敲了敲,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想来已是怒极。
“前辈,这是委托,我们也无可奈何。”那女子如此续道。
虽然这位澹台前辈以“小德子”称呼他们方堂主让他们嘴角一阵抽搐,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在他们眼前的是前辈,有足够的资历这样称呼他们堂主。
“那就是没得商量喽?”澹台爷爷挑了挑眉,脸上显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若是熟知他的人就可以知道,他一旦挑着眉头笑,这就代表他已经十分地愤怒了。
只会直白地表达自己愤怒的人并不可怕,而懂得用十分平静的神色来伪装愤怒的人,才是极为可怕的。
简而言之——永远都不要在对手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愤怒,否则,那会十分地危险。
“澹台前辈,恕难从命了,您也知道,对于我们这些杀手而言,委托大于天!”
女子知道这样一来,很有可能没命回去,但也是没奈何的事情,既然入了这行,就必须做好死的觉悟。
没有哪一次任务是轻松的,即使完成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很难说。
杀了小辈,然后惹来前辈追杀的事情早已是屡见不鲜。
虽然都说这属于晚辈间的争执,前辈们不应插手,毕竟这事有损他们的颜面。
但事实上,这只是明面上这么说,还是很多一部分前辈会下场为小辈们报仇。
这,就是人。
或者说,这,就是人性。
大部分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具,善于用脸上的善良来伪装自己内心的丑恶。
“小丫头,杀身堂的规矩我自然懂,不用你来告知于我,只是这份委托……”澹台爷爷笑了笑。
说实在的,他很欣赏这女子,或者说,他很欣赏这些杀手。
杀手们终日隐匿在黑暗的角落里,必要时一剑封喉,动作干净利落从来都不拐弯抹角,他很愿意和这群人打交道的。
“委托一事,前辈还是莫要过问的好!”女子的语气冷了下来。
下一刻,散在周围的五名杀手一齐冲向澹台爷爷。
澹台爷爷却是不惧,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这份委托也很是荒诞。
不过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眉目,也只好作罢。眼前还是先救出风宇莫再说吧……
只见澹台爷爷将手里的拐杖舞动起来,那样一根普通的拐杖竟然也能当做兵刃用,着实让风宇莫有些惊讶。
“当当当当当”
五人分别和澹台爷爷拆了一招,他们原以为这老头会很好欺负,却没想到这人竟有如此神力。只是对了一记而已,他们的手竟被震断了!
此时,那五人脸色惨白,都是一只手抚着另一只手。原本拿在手里的兵刃尽皆掉落。
就在刚刚那一瞬之间,他们与眼前的老人硬拼了一记,却将自己拿兵刃的手给震断了,而且不止如此。
那股力道似乎还震伤他们的五脏?
“没用的废物,还不退下!”女子见状,对着那五人怒喝,随即又指了指自己身前那两名提枪男子,道“你们两个,拖住前辈!”
五人如蒙大赦般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里,澹台爷爷望了望他们离开的方向寻思道“那不是墨阳镇的方向?看来有机会要去墨阳镇走上一遭了。”
正在澹台爷爷暗自寻思之时,那两个提枪男子却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朝澹台爷爷攻来。
风宇莫本想出言提醒,但没奈何,口中含着一个布包,只是一阵呜呜啊啊,也是无济于事。
正当那两杆长枪即将伤到之时,澹台爷爷似有所觉,只见他缓缓抬头,极力睁大了眼,口中连喝三声。
那三声虽不算洪亮,却是运上了极为深厚的内功修为,再加之睁大的双眸,登时令那两个男子倒退数步,双耳渗出点点殷红,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了。
两名男子略微摇晃了些许身形,随即便同时出枪。这时,澹台爷爷才得以看清他二人相貌。
左边那人长得倒是颇为俊俏。
他的印堂十分开阔,只是有些显黑;两道剑眉如同神工鬼斧般嵌在脸上,双眉间不由自主地透着勃勃英气;眉下的眼炯炯有神,竟仿佛能看穿一切!
在那双仿若能看穿一切的眼下,长着如同鹰喙般的鼻。反观他的嘴,却是有些显大,不过也不妨碍他的俊俏,毕竟他的下巴就似刀削般。
而右边那人却要逊色很多了。
不必说满脸的络腮胡须,也不必说一脸的刀剑伤痕,单是浑身的异样气质,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虽然只是略微一瞥,却让澹台爷爷又有些失神,心中顿感不妙。
原来这二人的长相让他想起来当年杀身堂的几位金牌杀手,江湖传言他们都已死了,但看这架势,貌似只是个幌子,小德子打得一手好牌啊!
只是片刻的失神,澹台爷爷顿时险象迭生。不过好在他老人家虽年逾九十,但还宝刀未老,终是没出什么差池。
数个回合过去,澹台爷爷虽然身上有些伤口,但那都是些皮外伤,并不碍事。那两名男子却是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女子见此景况,脸上不由得显出慌乱的神色,凭她的武功,显然不敌澹台爷爷。
可实际上,真的就是如此么?鹿死谁手还真的是挺难说的呢!
“前辈,得罪了!”女子低喝道。
下一刻那女子便朝着澹台爷爷奔来,随后只听得“呛”一声,手中长刀瞬间出鞘。
出鞘后的长刀去势不减,就像是活了过来,十分迅疾地指向澹台爷爷的胸膛。
澹台爷爷只听得一阵急促的破空声,随后便见一缕刀光闪过虽然早有准备,却未料及此女刀法竟如此迅疾,而且看样子,似乎已经触摸到了人刀合一的境地。
所谓的人刀合一,其实就是将刀看做是手臂的延伸,做到刀就是手,手就是刀。
但能做到这一点的,简直是寥寥无几。
澹台爷爷并未举起拐杖相挡,他的拐杖是木制的,对方使刀,而且刀法如此娴熟,稍有不慎他的拐杖就会被砍断,而他很喜欢这根拐杖,绝对不容有失!
澹台爷爷瞧准了对方刀势,直接侧身相避,不料那女子的长刀却立马改劈为削。
下一刻,澹台爷爷在原地连翻了三个空心筋斗,而且在第三个空心筋斗即将落地时还顺势踢出了鸳鸯连环。
如此一来,女子就显得颇为被动,原本的攻势完全被打乱,只是转瞬间,竟落了下风。
澹台爷爷踢出一脚后连忙踢出第二脚,中间少有间隙,也是因此,弄得那女子一阵灰头土脸的。
澹台爷爷的腿实在太快了,以至于那女子刚想出刀,他的脚就已经收了回去。
澹台爷爷接连出了三脚,便落地了。而这三脚,一脚踢在了头上的发束,另外两脚却是踢在了她的脸上。
女子连退三步才止住了身形,但那股劲力却远不止如此,她只觉得自己的牙好像被踢碎了。
张嘴一吐,果真如此。
澹台爷爷落地后,望见那女子好像披散着头发,脸上隐隐有两只鞋印。略一思索,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才只顾着拆招,却未曾留意这些,当下便略微微欠身,道“方才……”
“无妨!只是接下来前辈需得小心了!”那女子的脸有些黑了,语气也明显有些生硬,不似先前那般恭敬了。
俗话说“做人别揭短,打人不打脸;今日得罪人,明天有风险。”更何况自己还是被踢脸呢,再者说,自己还是个女子来着。换作一般人,早就是生死之仇了。也就是她涵养功夫好,再加之前辈又不是故意为之。自然就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虽明知前辈不是故意,但多少还是有些怨怼,不知不觉间言语便冷了些许。
“你既如此说,那我接着便是!”澹台爷爷拍了拍衣袖,作足了范,严阵以待。
下一刻,只见女子素手一扬,数十根细小银针便朝澹台爷爷激射而来。
说是银针,但若说是铁针也无错,毕竟这些银针因为淬毒,通体都泛着黑色。
寻常淬毒暗器定然是不会如此,但这女子面对的可不是一般人,自然要用点不一般的手段才能奏功。
澹台爷爷见那女子扬手,随后听得一阵十分细微的声音,便知有暗器袭来,但他却是无所畏惧。
虽然他看不见暗器来路,但还可以听的呀。
听风辨器的本领是每个江湖人都应该或者说必须掌握的。
下一刻,只见澹台爷爷朝某个方位一抄,便将数根毒针抄到了手中,另有数枚却是无法抄入手中,当下澹台爷爷连翻数个空心筋斗,但还是不慎让其中一枚银针划伤了脸颊。
澹台爷爷方始站稳,便觉自己有些头昏,略微摇晃了几下便倒在了地上。
在昏倒前的那一刹那,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地舒适与空灵,似乎整个人都聪慧了些许。
只是这一瞬间的时间里,他似乎好像洞悉了很多事情,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瞬,甚至于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一切,便已倒地不起。
从这一刻起,世间少了一位武艺高强的老人;也是从这一刻起,无双镇失去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女子看着倒地不起的老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过也没笑多久,同样倒地。
原来澹台爷爷那三脚看似柔弱无力,却已震断了女子的心脉,只是她当时以自身真气强行护住心脉,才得以无事。
如今女子一笑,护住心脉的真气自然就此泄了,她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风宇莫见此景况,不知为何竟有些许悲伤,似乎澹台爷爷他……?
“咚!”
“咚!”
“咚!”
接连三道敲门声坐在门槛上望天发呆的风宇莫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当即便站起道“没看见人就在这里么,还一个劲儿地敲,把门敲坏了你赔么?!”
风宇莫虽然站起了,却依旧望天,所以并不知晓对方为何人,只听那人笑道“数年不见,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
风宇莫这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眼前此人不正是风叔么!
在风叔带着莘姨离开无双镇后的最初的几个月里,风宇莫会时常念起风叔以及莘姨两人。
但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他似乎就已经将这两个在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给遗忘了,只是偶尔会想起曾经他们与自己生活过。
但如今再见风叔,似乎曾经所经历的一切又清晰了起来。他从未忘记,只是在时间的消磨下会逐渐暗淡。
人们需要经历时间的洗礼,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极大的成长。
虽然时间很残酷,它会让我们失去许多珍贵的东西,但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失去往往意味着得到。
即使有些时候得到的永远比不上失去的,但你却不得不学着去接受,去包容。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成长,才能更加坚强,才能更加……
“镇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有些事情的确很重要,但并不是现在的你能触及的,你还太小,不宜操之过急。”风叔望着风宇莫缓缓开口道,“另外,天有什么好看的,进去吧……”
风叔说完还特意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进门,不过风宇莫却是不为所动,只听得他不咸不淡地问道“莘姨呢?”
风叔登时就沉默了,眼中不知不觉间渗出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虽然风叔什么都没说,但风宇莫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极大的悲与痛,就像是知道澹台爷爷噩耗的其他无双镇居民一样。
风宇莫也跟着沉默了,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澹台爷爷仙去后终日望天了——他在等,等他们回来。
只是如今他回来了,她却无法回来了,而且恐怕是再也无法回来了……
原本今日风叔回来是一件值得欢庆的事情,但却怎么也无法让风宇莫快乐起来。
两人草草吃了晚饭便各自回房睡了,但实际上两人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日辰时初刻,只听“砰”的一声,风宇莫卧室的门被打破了一个大窟窿,紧接着,从外面探出一个人影,正是风叔!
风宇莫原本在床上睡着,但听到这一声巨响,连忙缓缓抽出了放于身旁的无烟,随后一滚,先是滚到了地面上,然后又一滚便滚进了床底。
好在如今是盛夏,并不需要盖着被子,也幸亏风宇莫有些布置,不然此等动作的声响可是不小。
风叔进来之后见床上空无一人,登时就有些傻眼,不由喃喃道“按理来说应该在房内的,怎会不见了?难道提前出去了?这不应该吧……?
仅仅数年的功夫,竟然能成长至如此地步,不愧是被选定的人啊!”
风叔在房内转了一圈,然后又在房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了片刻便离开了,临走之时还不忘叹道“不错,只是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所面对的很可能是整个江湖啊!”
风宇莫一动不动地躺在床底,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隐约间觉得风叔有些许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但却能明显感觉到那种不一样。
虽然风叔离开了房间,但风宇莫却不敢出来,生怕他杀一个回马枪。
若是让风叔知晓他的武功不进反退,虽然风叔不说什么,但风宇莫自己也会挂不住脸的。
老话说“人要脸,树要皮”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过了一个时辰,风宇莫才缓缓走出房门,当然,此时的门已经不是先前的门了。风叔在离开房间后不久就把破损的门给换了。
不知为何,就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他竟有些心悸,像是被什么毒蛇猛兽给盯上了一样,浑身都有些不大舒服。
每个武人的感知都要比一般人强上不止一星半点,虽然风宇莫的武功并不是很好,但他也算个武人,自然感知要比一般人敏锐。
不过他望了望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踪影,不过还是小心为妙,当即缓缓抽出了无烟。
不管是快速地拔剑还是缓慢地拔剑,无烟出鞘的声音总是十分清脆的,甚至于隐约间能给持剑者一种莫名的安宁感。
风宇莫双手持剑,缓慢踱步,他的神经高度紧张,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暴起杀人,虽然他手上从未欠下人命,但想来杀人也就那一回事。
有这种想法并不能说明风宇莫是个变态。
江湖中牛鬼蛇神多的是,即便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找上门来——或许只是因为瞧了一眼,或许只是因为听了一眼,或许只是因为偶得宝物……
在江湖中,以杀止杀是最好的解决仇怨的方式之一,杀到对方心悸,所谓的麻烦自然就成不了麻烦了。
至于上禀官府?那是想也不能想的事情!
若真的上禀官府,那便是坏了江湖的规矩,严重的甚至会发出江湖通缉令,全江湖追杀。而且官府也不是会管这种事情的。
毕竟华夏以武立国,再加之华夏拥有广阔的疆域以及较为庞大的人口数量,江湖上的仇杀啊什么的根本就管不过来,所以就根本不会去管,不过只要牵扯到普通人,自然还是要管上一管,毕竟皇家也是要些颜面的。
若是连这个都不管的话,平民是绝对要造反的!而且一旦有人开始造反,势必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响应。
遇见此等景况,皇室当然也不会置若罔闻,自然会派兵前来平定叛乱,毕竟没有谁会讲到手的权力拱手相让!
如果有,除非是人杰,不然就是蠢蛋。
只是如此一来,不论哪一方胜出,华夏必将处于千疮百孔的。
若真是到了那步田地,华夏极有可能消逝于历史的浪涛中。毕竟如今的东瀛、天竺、大食、罗刹四国可是贼心不死,一直对我泱泱华夏虎视眈眈呢!
此时的风宇莫不可谓不小心,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只是瞬间的功夫,身上所着衣物便被渗出的汗水浸透。斗大的汗珠自额间顺着脸颊滚落,甚至于还有些汗珠滚落进了他的嘴里,那是一股十分咸的味道,但又不同于盐的咸,以至于他刚尝到味儿就不住作呕。
一时之间,风宇莫感觉整个世界出乎意料的安静,他甚至能听到汗珠掉在地上的声音,能听到自己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能听到自己双手不停颤抖振动空气的声音。
他只觉得自己的五感在这一刻被极限地放大,与此同时,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极限的放大。
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恐惧。
哦,不!
准确地来说,那是一种——
对死亡的恐惧。
常言道“人死如灯灭”,没有谁会不惧怕死亡,而且在华夏传统中,对死亡一词也是讳莫如深的。
虽然惧怕,但终究是要面对的。
只见风宇莫摇了摇头,可以清晰的看到脸上的汗珠随着他摇头而散落到地面上。接着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按摩穴位的食指在一瞬间被汗水浸湿。许久过后才长舒一口气,开始继续前进。
但此时的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困难,感觉自己的腿好像重有千斤,每一次抬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
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还是无法摆脱对死亡的恐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当年面对那些门派高手都脸不红心不跳的他怎会露出如此神态?
他想不透,自然也就不再想了。
路再长也终究是会走完的,哪怕再怎么不愿面对,那一天终将会到来。
是你该面对的你终将会面对,只是有先有后罢了。
永远也逃脱不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风宇莫这样想着,他第一次在命运面前感到无力。
人们总是说要挣脱命运的枷锁,而实际上什么也挣脱不了,即使看似挣脱了枷锁,你又怎知这,是不是你命中该经历的一个过程呢?
命运的枷锁是无止尽的,你只能看到眼前近在咫尺的,却始终无法望尽所有。
终于,风宇莫走出来了,他站在庭院中,对面的人正是风叔。
看到风叔的那一刻,不知为何,那份恐惧竟渐渐消弭了,他的内心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暖意,虽然此时的风叔给人的感觉有些许不一样……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是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具体到底是哪里,风宇莫说不上来。
看见风宇莫的那一刻,风叔嘴角泛起一丝弧度,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想笑,就这样笑了。
下一刻,只听“铮”的一声,风叔便抽出了手中抱着的那柄铜剑。
这柄铜剑有些重,而且的剑身有些宽,除此之外这柄剑并未开锋。
当年风宇莫曾问过其中缘故,得到的答案唯有八字——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风宇莫紧紧盯着风叔手中的那柄铜剑,他当然识得那剑。
那柄剑名为断,是风叔在丢失无烟后自己所铸的。
“数年不见,小风竟将我那遗失多年的无烟寻回了,不错!”风叔抚摸着断的剑身,笑道,“看得出你对这无烟很是喜爱,这样吧,若是能在我手下撑过三招,这剑就送与你了!”
“小风在此先谢过风叔了。”风宇莫当即躬身道。
“额,这个你就先不忙谢,当你撑过三招后再谢也不迟。”风叔摆了摆手,示意风宇莫起身。
“好的。”风宇莫如此答到。
但谁知他刚答完话,风叔的断便当头劈下,风宇莫心中大惊,瞧风叔的模样架势,完全不似切磋之象。
“当。”
风宇莫连忙横剑相迎,但奈何风叔气力颇重,风宇莫手中的无烟不断被其压低,到最后竟不知不觉单膝跪。
即使他双手持剑,也抵挡不住风叔的力道,他的力气实在过于沉重。
风宇莫手中的长剑不断被压低,他的手也被震伤了,双手虎口登时被撕出一个偌大的伤口,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渗出,浸红了剑柄。
“不行,如此这般下去,定难活命,更遑论肩负的的重担,定要想出个法子来!”风宇莫的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这只是第一招而已,竟会如此凶险,而且还是最简单的一个力劈,他都快扛不住了。
虽然在此景况中,风宇莫虽然显得十分狼狈,但风叔的断始终未能再次压低,沾不到风宇莫的身。
不过长此以往,一旦风宇莫力竭,那可就不好说了。
下一刻,只见风宇莫略微一张口,一枚十分细小的银针便从他嘴里激射而出。
风叔见风宇莫张口,便知不妙,当即便使出腾挪功夫,才堪堪避过那枚银针。
那针虽然是避过了,但却是一阵心悸,方才若是慢上几分,恐怕已经是尸横当场了。现在想来也是一阵后怕。
风宇莫心中亦是如此,若非那枚针,他却是无法破除那等局面,一旦他力竭,再加上风叔收力慢上分毫,少不了横尸当场。
但射出那枚针,却又担心风叔躲避不及,所以射出那枚针后的他可谓是六神无主。
幸好所担心之事并未发生,这让风宇莫长舒一口气。
“不错,有胆识!”风叔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由称赞,随后又续道,“第二招来了!”
只见风叔手中长剑似活了一般,舞成了一个剑圈,将风宇莫全身都给笼罩住了。
风叔的剑很快,已经快到无法捕捉其轨迹了。
这招有个名目叫眼花缭乱,精髓便是一个快字,以快运剑,令对方看不清己方来剑,从而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这一刻,风宇莫便又陷入了危局之中。但好在自风叔走后的这几年里,风宇莫并不曾懈怠了自己,这招眼花缭乱看似十分强大,但其中有大半都是虚招。只是风叔太快了,令他难以捉摸哪些是虚招哪些是实招,若是能看破,这招其实就只是一个花架子,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一般而言,这种招式并不是最具攻击性的招式,只是它的迷惑性极强,往往能达到掩饰剑招的目的。
“当当当当当”
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人的长剑就经碰撞了五次,这五击令风宇莫手中的无烟颤抖了些许,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只是试探性的进招罢了,决计不是实招。
他在等,等那记实招,只有撑过那记实招,这第二招才算完。
从第一招开始到如今这等局面,风宇莫从未想过出招反击,毕竟唯有防御才是检验自己剑术强弱的最好方式。
当然,没有之一。
只过了片刻不到的时间,风叔就如同毒蛇露出了毒牙,以神乎其神方法挥出了那记实招,当时风宇莫的长剑正在外门,回护自是不及,所以他当即使出铁板桥的功夫,才堪堪避过这击。
不料风叔此招意不在此,立时改横斩为立劈,这是第三招!
风宇莫当即变色,直接就着铁板桥的姿势向左横移,但风叔却是剑锋一转,再次跟紧。
“当”
两人长剑再次相交,发出一声清吟,随后,风宇莫手中的无烟便被震飞了出去。
如此一来,风叔手中的断便没了抵挡,自然就只能顺势砍下。
当时实在可谓是千钧一发之际。
风宇莫周身都被风叔的剑圈所笼罩,不论做出怎样的应对都可以称得上死路一条,更遑论断还附着多种变化,此次对局,可谓是一败涂地,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风宇莫渐渐闭上了眼,他开始享受死亡。
准确的来说,是享受等待死亡的过程。
但预料到的头颅抛飞的场面却迟迟未曾到来,他甚至开始疑惑,不由暗思道“这难道是死亡前的宁静?若真是如此,那边好好享受吧……”
“小风,你在干嘛呢?”
风叔的声音传入耳中,让风宇莫心中不由得一阵疑惑,于是他缓缓睁开了眼眸。
映入眼帘的是庭院,最为醒目的是地上的两柄长剑,看到这里,风宇莫顿时便明朗了一切。
“不错,这几年的成果,竟然能伤到风叔我了,但这还不够,你所要面对的——”风叔笑着,随后顿了顿,脸上显露出悲伤的神情,“可是整个华夏!”
风宇莫当时便怔住了,许久过后才逐渐缓过神来,不由问道“不是整个江湖么,怎的又成了整个华夏了?”
风叔抬头,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东方,叹了口气道“具体你就别再问了,还不到时候,另外……
“从明天开始,我来给你特训。当你能打得过我时,你就离开这里吧……”
风宇莫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痛,鼻子也有些酸楚。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走出了大门,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风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很是落寞,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黑暗中的道路,只有他一人缓慢前行,曾经高举着的火把却已近乎燃尽了……
风宇莫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却感觉有些陌生。过往看见他的人都与他打着招呼,但他却花费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想起对方是谁。
他漫无目的地在镇子上随意地走动,一个不留神便出了镇子,来到了那块界碑前。
每一次看到这块石碑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块石碑时只专注于那三个大字,第二次瞧见时却忘了看到了什么,这次是第三次瞧见了,他竟看见了堆积如山的尸骨以及一条流淌这的血色河流。
在那座尸山的山顶好像还坐着一个人影,仔细一看,那人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
不过他只看到这些,随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让他十分疑惑,只是看石碑而已,为什么还能看到这些?
风宇莫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思绪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但却始终未能如意。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头就没来由的疼,疼得他满地打滚,仔细回想,好像就是从看到那个人影的脸开始的。
疼了一阵后,风宇莫便昏倒了过去……
风宇莫这一昏,等到满天星斗时才缓缓醒来,这时的他似乎忘记了什么,只是喃喃道;“为什么头有些疼,还有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算了,该回去了,不然风叔担心的。”
念及此处,风宇莫才缓缓起身,开始往回赶。
只是他的走路东倒西歪的,似乎像喝醉酒了一般,但又有些不像,总而言之,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不过风宇莫自己倒是并未察觉。
很快,风宇莫便回了家,风叔对此叶柄没有什么表示,两人匆匆吃了晚饭便各自回房睡了。
风宇莫躺在床上,虽然感到十分困倦,但总是无法入眠,这让他也感觉十分困惑,寻常这种情形不应该很快入睡的么?怎么今日竟会如此?
风雨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过了很久很久才勉强入睡。
第二日,风宇莫是在一阵头疼中醒来的,他只觉得自己脑中像是硬生生长出些什么,总之那是一种十分痛苦的感觉。
为了转移这种痛苦,他硬生生地讲自己的嘴唇给咬烂了,就连床板也被他在无意间砸出了一个大洞。
他有预感,如果承受不住这种痛苦,结果只有一个——死亡。
不过好在,他承受过去了,当痛苦消退的那一刻,他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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