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里,徐怀谷盘坐在地,一柄长剑平放在膝上。这是谢卿云送给他作外剑的仙兵——斩蛟。
他紧闭双眼,面色平静如水。他本来想要以修行打发过去今日的光阴,然而无论如何,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今日的竹楼格外清净,除了他之外,便只剩下樊萱在隔壁房间里修行画符。
那一桌小小的棋盘,摆放在一楼,前几日里一直不得空闲,时常有人对弈,今日也终于寻了空,黑白两副棋子安安稳稳地摆放在棋盘两侧,无人动弹。
清净归清净,却少了些生气。
徐怀谷叹了口气,睁开双眼,看了眼窗外,落日的余晖透进楼里来,天都快要黑了。
他缓缓起身,在竹楼里走了一遭,发现余芹还没回来,心中不安之感愈发严重。可他又不好意思去寻她,毕竟如玉是他亲口赶走的,她一气之下离开竹楼,徐怀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劝她。
难不成真是自己做错了?
按他当时的想法,其实只要如玉愿意多在竹楼前跪会儿,只要跪到晚上,他就打算给他一个机会。然而他和陈戚只在晌午时分就走了,徐怀谷心中纵有不舍,也没那个留他的理。
做错了事本来就得有惩罚,只在竹楼前跪个半天,算什么话?
要知道就是当年他收顾三月为徒,那也是看在她扎扎实实练了好几个月,打了一百万拳的份上。如今以他一个九境大妖的体魄,跪个半天算什么?
想到此处,徐怀谷不禁皱了皱眉。若是他真就这么走了,那也只能说二人有缘无分,没什么可惜。
徐怀谷准备上楼去,却见樊萱走下了楼来。他此时没有闲聊的心情,依旧冷脸往楼上走去,樊萱见他脸色不悦,也没敢多说话。
门口传来脚步声,徐怀谷忽地转头往门看去。
大概是余芹回来了。也罢,就算如玉走了,她总是会和自己站在一边的。今后的路,还是回到以前一样,两个人走也挺好的。
然而门口的脚步声很杂,似乎不止一人。
樊萱转头看了眼徐怀谷,见到他那看着门的焦灼眼神,心中便知他肯定也是急切的,当即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后,预备去开门。
于是那敲门声一响起,竹楼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快得以至于敲门的小姑娘还以为门只是虚掩着的,被她这么重重一敲就直接开了。
是陈戚敲的门,开门的还是那个紫霞宗的姐姐,她刚从柳婉儿和余芹得知她叫樊萱。
“樊姐姐!”陈戚站在门外,一个劲儿焦急地往竹楼里探头,“徐先生还在吗?”
樊萱向外看去,只见竹楼门口站满了人,好不热闹。
除了陈戚之外,还有余芹,柳婉儿,两个不认识的人,如玉低头站在侧边,不敢抬头看。
樊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往竹楼内看去,像是在询问徐怀谷的意见。徐怀谷站在台阶上,见此场景,也不上楼了,只看着门这边。
陈戚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她生怕樊萱关门,忙喊道:“徐先生,你看,我们把那两个人带上来了!请徐先生处置!”
那两人一听这话,好似押运的路走完了,此刻已经到了刑场,禁不住瑟瑟发抖。
那个她们口中的徐先生,也不知是何神圣,只感觉像是那生杀予夺的阎王似的,片刻间就要从生死簿上把他俩的名字划去。两人出了一身冷汗。
柳婉儿见他二人怕成这样,冷声道:“现如今害怕,早干什么去了?敢作敢当,也不知道?”
“是是是,仙长说的是,小的们糊涂,今后再也不敢了!仙长们大人有大量,还请给我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樊萱还在看着徐怀谷,凭他的意见,来决定自己是该放他们进来,还是该把门继续关上。
徐怀谷犹豫了一刹那,朝竹楼外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余芹那委屈的眼神,心肠好似一下就软了下来。再看一眼柳婉儿,她也向他微微摇了摇头,陈戚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他,如玉则死死埋着脑袋,一声不吭。
这一切皆因一场意外而起。
徐怀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再上楼,而是迈步走向门口。
众人见他走来,心中都道此事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樊萱将门彻底打开,陈戚忙道:“徐先生!”
徐怀谷朝她点点头,又看了眼那被押上山的两名混混,缓缓开口道:“陈戚,有什么话你要和我讲,我听着。”
“好嘞,先生!”陈戚听徐怀谷如此说,急忙把早已准备好的话道来,“这二人便是那想要绑走我和如玉之人,他们还有一个同伙,已经死了。他们听说我们是清风谷的人后,若是放了我们,我本来打算不计较的,可他们却反而因害怕起了杀心,如玉不得已才那么做的,否则死的可就是我俩了。先生,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对吧?”
徐怀谷正经神色,看向那二人,问道:“她说的可是事实?”
那二人慌忙道:“小仙长说的都是对的,是小的们痰迷了心智,妄想打仙长们的主意!该死!”
徐怀谷见他二人已经吓得不成样子,恐怕说出来的话不见得就是真话。他皱了皱眉,肃声道:“若是有隐情,你们与我实话实说,我自有定夺。”
听徐怀谷这语气,倒像是在为他们说话似的?这二人对视一眼,有些困惑不解。
“我不是在偏向谁,而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陈戚急了,忙道:“先生,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余芹拉了拉她,劝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徐怀谷严肃地看向那二人,道:“你们最好和我说实话,否则想想你们的同伙。”
那二人本来还想狡辩几句,然而迎上那年轻男子冰冷的目光后,却好似一下都泄了气,畏缩片刻,只敢道:“小的们不敢撒谎,小仙长说的的确都是实话。”
徐怀谷点点头,又看向如玉,问道:“你原本只需挣开绳索便可,为何要出手伤人?”
如玉咽了咽唾沫,一声不吭。
陈戚见他不讲话,急忙拍了拍他,道:“讲话呀!你先生问你话呢!你实话实说就好。”
如玉依旧不开口。
余芹摸了摸他的脑袋,劝道:“有话直接和你先生说就好。”
如玉犹豫了片刻,依旧没敢抬头,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是一急,也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人就那么死了。”
徐怀谷面无表情。
见徐怀谷不说话,他心中慌乱。半晌,他又垂头丧气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什么理由。”
场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现在看起来,不仅是徐怀谷是否松口的问题,如玉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怀疑。
说人心易,说己心难。
见无人开口说话,陈戚心中着急。她想到柳婉儿和她叮嘱过的话,此时眼珠子一转,忙又说道:“徐先生,那个死去的人叫做陈二,如今已经买好了棺材,正准备入殓。他家有个瞎眼的老母亲,我和如玉也已经吩咐了这二人,从此以后把她做自己的母亲看待,要照顾她安享晚年。不知这样的处置,先生是否满意?”
徐怀谷看向陈戚,挑了挑眉,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不仅是把人押上了山来,竟然还想到了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世间的许多事,本来是意外,更有些是一连串的意外。意外之事,本无可避免,既然一定要发生,又是人力所难以限制,那便只有尽可能地去善后罢了。
尽力将意外之事的危害降低到最小,这便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了。仅仅是两个孩子,恐怕并未想到这些道理,然而却也能做到实际之事,这点着实可贵。
柳婉儿看着徐怀谷的神情,嘴角不免露出一丝笑意,果然自己还是了解他的。
徐怀谷心中犹豫了半晌,又向余芹看去,只看见她那苦痛纠结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阵刀割。
门口众人都是想为如玉求情的。如今的情势已经一边倒地偏向了如玉,也由不得他不松口了。
徐怀谷眉头舒展,轻叹了口气,问道:“按大和国的律法,这两人应该如何处置?”
柳婉儿答道:“绑架孩童敲诈勒索,以绑匪定,视情节而定,关入大牢十年起。若是有伤人性命之心,可判问斩。”
“问斩”二字好似落雷一般炸在那二人耳中,他二人顿时面如死灰,连一句声儿也不敢吱了。
“问斩不必了,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徐怀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
妖族马上就会攻打过来,还有什么问斩不问斩?有何区别?于是他摆了摆手,叹气道:“这次事情,陈戚和如玉处理得很好,就按他们说的做吧。”
陈戚是所有人里最急的,连忙问道:“徐先生,那如玉呢?如玉还要不要走了?”
徐怀谷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余芹自然知道徐怀谷的脾性,没说话便已经是让步了。她拉着如玉的手,边往竹楼里走去,边和他笑道:“如玉,跟姐姐进屋去。”
如玉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徐怀谷一眼,诺诺说道:“先生。”
徐怀谷微微点头,没说话。
“走吧,和姐姐进去。”
余芹带着如玉进屋了。
陈戚眼见此景,笑得合不拢嘴。她看向柳婉儿,感激地笑道:“柳姐姐,可多亏了你了。”
柳婉儿朝她笑笑,没说话。
徐怀谷听二人话语似有玄机,看了柳婉儿一眼,没多问。
柳婉儿倒是落落大方地向他笑笑,毫无遮掩的意思。
徐怀谷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两个孩子能把事情处理的这么完善,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柳婉儿只是笑道:“这两个人,你就准备这么放下山去了?他们现在害怕,自然答应的得好好的,若是不加管束,谁晓得下山之后又是什么样?”
“那依你所言,该怎么办呢?”
“不如还是让如玉和陈戚把人押下山去,把后续事情处理妥当了再上山来。既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也算是给两个孩子长长见识,岂不好?”
徐怀谷点了点头,道:“有道理,正是该这样。”
陈戚也笑道:“真好,我也想再下山去玩会儿呢!”
柳婉儿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这会子又想着玩了?之前看你在我面前哭成那样,可没有玩的心思呢。”
陈戚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怀谷神情复杂地看了柳婉儿一眼,只说道:“谢了。”
柳婉儿只是笑笑,点了点头。